对于三和这个字眼我并不感觉到陌生,之前与波总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向我讲述过。波总告诉我,深圳龙华三和已经成为了某种符号,成为了众多陌路的跑路老哥的聚集地,那里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某种信仰。三和有许多的大神,俗称‘三和大神’。因为三和人力资源市场的原因,这些陌路的大神都会在那边做着日结。江湖流传着大神的经典语录:打工一天,休息三天。
当我从男子口中听到‘三和’二字的时候,我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我真的不确定身旁的这个男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三和?三和不是在深圳,你怎么从那边过来的?”
“哥,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简单点讲,我在三和,被一个黑中介,介绍到了一个造酒的黑厂,在那边干了20天,前几天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玻璃容器,老板要扣我五千快钱工资,让我回宿舍第二天把身份证拿过去压在他那里。晚上回到宿舍,我就跑出来了。”
男子讲话的语气非常的诚恳,中间没有一点点的停顿。
“那你怎么穿着拖鞋,就出来了,手机呢。”
我半信半疑的问他:“你身份证给你们老板了吗?”
“没有哥,我老板和宿舍的小王商量好了,让小王看着我,不让我晚上跑出去。我当时就穿着这一身衣服,把身份证放到了内裤里面。身上拿着30元钱,说下楼吃宵夜。手机我直接丢到了小王的床上,否则小王那个兔崽子不会让我出去的。男子的言语之中掺杂着一丝丝的无奈。
“你也够可以的,亏你想的出来,现在这个社会离开了手机很多事情办不了的。你行李什么都没有了吗?”
“没有,我从三和那边来,就只有一个水桶,和两条凉席,没有多余的任何行李。那个手机也不值钱,黑心老板让我赔5000,美死他。”男子咬着牙对着夜空挥舞着拳头:“这个世界,我是看透了。根本就没有给我留一点活路。”
“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一下哥们儿,今天晚上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指定要借200元。”我再次从手中拿出一根儿烟让给他,自己也点燃了一根抽了起来。
“哥,我不想活了,我觉得人生格外的没意思,我觉得命运处处在捉弄我,我94年的,今年都24岁了。农村出来的孩子,大专学的土木工程,毕业那年在网上看的招聘信息,我就去了浙江,到了以后结果是传销,被骗了8万快钱,回家以后爸妈倒没有说我什么,可我哥,那是我亲哥,动手打我。说我把他收拾院子的钱给骗走了。我心里就像被人拿刀扎进去一样痛心。我发誓一定要把这些钱还给我哥,我不想被家人瞧不起。我就想快点把钱赚回来,后来跟着朋友玩起了时时彩。”男子一边抹着泪一边吐着烟:“哥,你知道吗?我现在还欠了27万的外债。网贷8万,信用卡5万,堂哥堂姐,亲叔伯,舅舅,姑姑,我都欠他们钱。当通讯录被爆到大队支书那里的时候,我妈被我气的还住了院,我哥拿着刀要砍我,说在这个家,他没有我这样的弟弟,让我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死在外面。”
我一直在旁边聆听着他诉说的一切,仿佛他讲的故事就是曾经发生在我的身上一样,虽然我姐没有拿刀砍我,但是我姐赏给我的十几个嘴巴子也不是闹着玩的。对于轰炸通讯录,我确实能感同身受。我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路灯,几只飞蛾在那里来回的盘旋,我没有心思去理会身旁的这个男人。24岁的年龄,27万的外债。年龄比我小了2岁,债务只是我的零头,我现在可以体会到刀疤男的那句:“如果把你的债务给我,我能笑醒”这句话的含义了。
“哥,我最后没有办法,就一路从潍坊跑到了深圳,之前在网上听说三和有很多老哥,我想去抱团取暖。没想到又被黑中介给搞到了黑厂。两天了,我都是睡在南站的西大门口,我一点活的希望都没有,我只想买点碳,开个单间。一死百了。”男子依旧对着我诉说着他的故事。
“你要200元是自杀?自杀的方式有很多,为什么要烧炭?”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么一句,也许我只对自杀感兴趣。
曾经我也站在7楼的楼顶,扬言不给我凑钱,我就跳下去。
“余吉祥,你混蛋,爸妈养你这么大,你就想这么简单的走了?你有没有良心。”我姐大声的对我哭喊着。
“祥宝,你快下来,下来妈去给你想办法,一切都好商量。你要是今天从这里跳下去,我也就不活了。”妈妈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双手疯狂的摇曳着父亲的外套:“你倒是劝劝儿子啊,天煞的,造孽啊。儿子不在了,我也就不活了。”
那是我第三次坦白,当时我要还40万的急债,我不想被爆通讯录,我甚至以死去逼自己的父母。如果说我干过丧天害理的事情,恐怕那一次是算的,对,一定算。从那次家人帮我还了债务以后,我也丢失了我作为人的最后一点点尊严。从那次开始以后我特别喜欢下雨天,因为只有下雨的时候一个人行走在雨中,别人才不会看到我的眼泪,也就是从那次以后我选择了要活下来,看着母亲比我还要绝望的眼神听着母亲哭的比我还要撕心裂肺的呐喊,我决定要活下来,我不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将来不管我做什么,我都一定要先活下来。虽然最后母亲骂我:“余吉祥,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你去死啊。”但是我还是厚着脸皮苟活于世,因为我始终相信,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所以在家瘫痪了两个月以后我选择来到了广州。
我几乎用着轻蔑的语气问面前的这个男子:“说啊,为什么选择烧炭。”
“因为烧炭没感觉。”男子爽快的回答了我。
“你拉倒吧,弟弟,别在这里犯浑了。我不瞒你,我也是跑路出来的,出来以后我认识两个人,一个叫阿金,一个叫李刘波,我称他波总。阿金和你同年,输了55万,现在还欠30万左右,波总比你大6岁,欠了客户300万。他们都活的好好的,你何至于如此这么悲观呢。不就27万的债务吗。在广州找一个包吃住月薪4500的工作不难吧以你的条件。”
“哥,每个人所承受的压力是不一样的,我不能和他们比,我也比不了他们。我在家就是一条‘蛆’我爸妈一直对我哥好,我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牵挂了,从我毕业到现在没有一件事情让我顺心的。我已经做好了自杀的准备。”男子毅然决然的对我讲:“我看不到任何活着的希望。老家后院和我同龄的人,人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而我却还是一个一无所有,无所事事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