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长影每三日送来的衣物,再不是原先一尘不染的白色,反而每次都像变戏法一样,时而桔黄,时而玫红,时而淡紫掺杂细细金丝,时而青绿隐着缕缕银光。艾颜也从此,心里的忧郁哀愁渐渐少了,每日作画时也更加恣情随意。只是,那之后,她对原渊心中多有顾忌。常常不入渊沐浴,反而坐在渊畔,只用手挽了水汽轻抚过身子。
艾颜也常在午夜梦回之时,暗自揣摩那日的境遇。她渐渐明白,原是她的体内藏了一个颜回仙子,随着原渊水的复原之力而苏醒了吧。她内心愈加抗拒,深深害怕总有一天,那颜回仙子会来占了她的身子,从此她艾颜便烟消云散了。想及此处,她又从心底涌出一番恐惧来。而几乎与此同时,她又似在耳边听到那日魔尊低沉沙哑的嗓音低低唤她:“艾颜!艾颜!”即刻便驱散了恐惧,安心沉沉睡去。
这样的时光悠然,不知过去了多少,艾颜只觉魔域的天空风卷云舒,花海的繁花开了落、落了开,色彩斑斓不定,却常时艳丽夺目。她时而与长影漫步花海寻找作画的角度,又时而在某个转身看见魔尊挺拔的身影。她更加常常立在渊畔大石之上远远眺望常欲宫,回想自己来到魔域的岁月里那些精怪奇遇。
有一段时间,花海里的花陆续闭合后不再开放,也有少数仍未闭合的却蔫蔫地低了头不似从前蓬勃。倒是欲花的花骨朵愈加膨大,已是艾颜的双手都无法环住了。长影每日来伴侍她作画的时候,都要嘱咐她:“过几日,欲花开了,仙子可千万不可出洞。”艾颜只烦烦不甚在意,随意应了。
又过了几日,欲花花骨朵愈见胀裂,长影来时只急急丢下一句话便去了:“欲花开时,小魔等也不能出来,到时无人伺候,仙子可千万……”艾颜接了他的话,带了笑应道:“我不出去,你放心吧。”
第二日,艾颜睡醒,收拾了画材,喊长影。却不见长影过来,艾颜正奇怪间,想起长影昨日的话来,便急急跑去洞口看欲花。
果然,欲花大开。
艾颜自觉在魔域见过太多奇花异草,整个花海几乎都要被她踏遍了。可是她却从没有见过能与欲花相媲美的。只见那欲花硕大无比,花冠完全展开的,足有一个大圆桌的面积。那花色竟是炫彩夺目、光华迷乱,一时无法分辨颜色。最古怪的是,艾颜脑中转过红色,便似幻出浓艳的血红色来,若下一秒中脑中闪出绿色,便又即刻在华光中化出浓翠来。艾颜只觉有趣得很,索性端坐洞口,痴痴看傻了。不过片刻,却又见那花瓣层层叠叠开始旋转,虽缓慢却迷迷迭迭晃得人头晕目眩。又过片刻,那迷彩花瓣渐渐大开之后,露出幻彩透明的花蕊来。花蕊像水滴又像镜面,竟映出一个小小的艾颜托腮也看着自己。艾颜痴痴盯住花蕊,见那花蕊并不像花瓣可自由幻化色彩,只是透明着反映出周围的炫色。艾颜看着里面的小艾颜,四目相对间,却忽又见透明中起了浑浊,才不一会儿功夫混浊污秽之物又尽散去,竟露出另一张艾颜常常午夜反复念想着的脸来。那张脸肤色黯哑,一双明眸黑亮坚毅,嘴角抿出刚硬线条来,冲她微微含笑。艾颜只觉心里似有一个大锤“咚”敲在了最柔软敏感的位置。她的心生疼生疼起来。艾颜不自觉地用左手将右手手腕紧紧按在胸口,嘴里一时口干舌燥,一股燥热自小腹燎起,似有火团在她体内熊熊燃烧起来。她似又在那透明花蕊间看到许久以前那场万里火海中,那个翩然而来的身影。艾颜再也坐不住,蓦地起身。
她的心砰砰直跳,她心心念念想要去见一个人。这种想法就像那场大火,忽就扑来,愈烧愈烈,将她脑中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只把其余思维尽皆焚去。她浑身火热,心底的焦灼时时催促她抬脚出洞。可是她心底深处传来那人浑厚沉哑的声音:“这洞口的花开的时候,不可出洞。”她犹豫不决。时而受心中烈火所控欲出洞去,时而想起他嘱咐的话语收回脚步。
艾颜在洞口徘徊许久,此时这几日里长影一遍遍的嘱咐涌上脑边,倒也将心中之火强压了不少。她咬住下唇,想要回洞中去。但心中有点点渴望,想要再看一眼那艳丽无双的欲花。于是她在转身之前又抬眼向洞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