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也来得晚一些。
柯国强说他没有责任感也好,不上心也罢,其实也自知是口不择言。他儿子有多懂事,他这个当爸爸的嘴上从不说,心里的欣慰是笃实的。可这孩子的执拗更如午夜深海,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激流暗涌。你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不知道他静静酝酿着的那场海啸,何时就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一旦风暴来袭,那就避无可避,这才是最可怕的。
柯一维的叛逆也是安静的。沉默中蕴含着巨大的不可抗力。他没因为什么和父母别扭过,不发一言地接受着家里的安排,上学,工作,直到婚姻大事。
他不愿意再被安排了。
即使他和唐筱鲤这一路走下去,也无外乎是直奔结婚生子这一条路。被安排与自己走,结果仿佛都一样。这个叛逆在他父母看来,实在是有些没道理,像为了叛逆而硬拗一个姿态,妥妥是迟来的小男孩脾气。
他雍容优雅的妈妈不肯放弃与儿子沟通的机会,“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愿意说说吗?”
柯一维弹弹烟灰,“我肯定会和唐筱鲤结婚,但现在绝对不考虑。我说过了。”
他25岁之前就说了,35岁之前不结婚。可两边的父母没人真信,唐筱鲤的态度也是好好好随你都随你。
老人都认为孩子说的话是一时兴起。男孩子嘛,不想过早步入婚姻情有可原。可你有这想法,和将其贯彻实施,是两件事情。况且,他给自己设的节点堪堪在十年之后。
十年。
“你是说过,我们也愿意尊重你的意见,可事情都是在发展中变化的,成家是看感情发展不能单纯看时间对不对?”高虹耐心和他儿子讲道理,“如果感情已经成熟了,那何必非得去耗那个时间呢?这十年,你想用来做什么呢?”
平凡俗世的小儿女,实在也没有爱情长跑的必要。17岁恋爱,八年都不痛不痒地过来了,再跑十年?爱情马拉松么?
怎么说呢,柯一维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挺没劲的,可他就是没法让自己顺溜儿地水到渠成。时间只是一个概念,确实要看事情的发展,但他就是得先把那杆旗子竖在那儿,谢绝这些人热情无间地一拥而上。
他有他的心结。
“妈,我就是觉得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柯一维试图把话说得容易理解,“筱鲤她很优秀,我还不是。我需要时间再去拼一拼。”
“你是不是有点妄自菲薄了儿子?你哪里不优秀了?你这意思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筱鲤吗?”高虹一脸“何出此言”的愕然,“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咱们这么大的家业,不比她唐家逊色;只要你想,你爸这名下所有的产业分分钟就可以是你的。你还想拼什么?我和你爸拼命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你可以不拼吗?”
“可那是你们拼出来的,和我没有关系。”
“我们的就是你的,哪里没有关系?”
高虹有些激动,“我们吃苦就是为了你不吃苦,我们拼命就为了你不拼命,这有问题吗?你何必非要去走那个流程,自己把墙再撞一遍?这不就是在——”
柯一维知道她想说的是“矫情”。
所以话说到这里,就是无解的。每个人都对,可每个人都无法说服对方。
烟头烧了手。
“妈,我都这么大了,一直在按部就班照着你们的想法走,”他把烟按灭,“可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就像筱鲤一样——”
“筱鲤和你怎么一样?筱鲤是女孩子,女孩子结了婚,重心就是家庭了,婚前自然可以尽量去追逐自己的理想。可你是个男孩,男孩做事业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你急什么呢?这没有任何可比性。”
柯一维不出声。他有点累了。
“你既然说到筱鲤,那咱们就从筱鲤的角度去想想,”高虹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让儿子的目光避无可避,“你现在25岁,说35岁结婚,好,黄金年龄;那筱鲤呢?你知道女孩的35岁意味着什么吗?她现在不说什么,你以为她真的完全赞同你这个想法吗?你身边有35岁的女人吗?她们都是什么模样,你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呢?天天就在几米之外的工位上,一敲机器就能看见。
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伺候花花草草和小动物,一旦开始工作可以一整天动都不动,一小时能交一篇几千字的稿子,时刻都在准备为荣可欣张晓雯和自己填坑平事儿,有慢性咽炎所以经常猛灌水,能写好看的字体做别致的卡片,有能热情投入的工作和专注享受的爱好兴趣。
至于什么模样,反正不是他妈妈想要表述的35岁女人的模样。每天都在一起,面目反而模糊,只记得她一笑,狭长眼睛就眯得像只狐狸。
35岁,没有结婚,又怎么样呢?难道每个年龄,都要活成同一张脸谱?
——被不容分说硬套上的脸谱?
未免不公平。这也不是大清朝。
唐筱鲤的35岁,能差到哪儿去?
柯一维把窗户拉紧,放下窗帘,“妈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高虹知道这晚的话题已被单方面中止,叹了口气,“行。那你想着给筱鲤回个微信。”
“嗯。”
临出门又折回来,“要是饿了,冰箱有剩的,自己热热。”
“好,”柯一维说,“明天我早点走,不用给我做早饭,我路上买点就行。”
“噢,那我一会儿就做出来,明天热一热就好——”
“妈,明天一早我单位有活儿,真没功夫在家吃。”
“行行行,什么了不起的活儿连饭都没功夫吃,”高虹嘟囔,“还真是有事业心。”
柯一维当没听见,冲他老妈扬一扬手机,“那您早点睡吧,我和她视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