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山泉般淡淡的声音从内屋传来,一名身穿月白短衫的年轻人撩起门帘缓步走出。
兄弟们抱拳致礼:“少寨主。”
刚刚照顾了九叔的明月谦点头回礼,暖融融的笑意里没有半点儿少寨主的架子。“九叔无事,待会儿熬一些醒酒的汤药,明儿个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他简单交代了九叔的状况,继而垂眼道,“至于月老庙那边……我去吧。”
二十岁将近的明月谦向来就是这副尔雅温文的模样,与他那个豪气万千、动辄喊打喊杀的老寨主爹爹全然不同,在寨主夫人的悉心教养之下,他不喜舞刀弄枪,独独偏爱山里的神话怪谈、传奇古物。虽然小时候他曾被老寨主押着练了些许功夫,却依然没能发展出半分土匪之气,反倒是撑开了骨架,舒展了五官,生得越发俊俏,若是去掉这个“少寨主”的名头,就是活脱脱一个清秀书生。
即便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扫庙宇也并非难事,可他这一提,却叫兄弟们不由地面面相觑。
——八年前,明月谦的母亲,寨主夫人月白重病不起,她素日最喜爱讲述月老庙和月下仙姑的故事,使得那年年方十二明月谦也坚信那位仙姑能救下母亲。他苦等一个月圆之夜,在月老庙前跪了一宿,祈祷已消失多日的仙姑重现神通,可直至清早时分,他带着失望与怨愤重回山寨,才得知母亲已经香消玉殒,打那之后,明月谦也再没有踏足月老庙一次。
老寨主和寨中弟兄心生不忍,悄悄摘去了写着他名字的签文,多年来刻意回避着,谁也没想到,今日他竟主动提出前去。
明算子向来是九区心肠,脑筋转得飞快,立马算出三日后就是已故寨主夫人的忌日,同时也是这位少寨主的生辰,他突然觉得明月谦此番前去别有深意,肯定不止替九叔完成打扫任务那么简单。
临近那样一个特殊的日子,万一这位少寨主一时触景伤情哭瞎了眼,抑或是激愤难销砸了庙,他们可没办法向老寨主交代。
他连把身边的明千里推了出去:“少寨主,还是让千里去吧,他腿脚快,赶着也就回来了!”
“怎么是我……”明千里有些不服,一转头,正好对上了冲他挤眉弄眼的明算子,皱眉思考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会意过来,立马变了脸,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天色也暗了,少寨主还是歇着吧,我去就好……”
哪知明月谦浅笑起来,似乎并没有因某个特殊的日子而困扰,“哪里能歇着……”他冲内屋努努嘴,“我若留下,少不得要照顾九叔,倒不是我怕麻烦,只是今日九叔喝得实在太多,总得有人说些狠话规劝,不然迟早是要喝坏身体的。我是晚辈,有些话不好说出口,我出去了,你们便有理由找春回叔过来,他说的话,九叔必听。”
一听这名字,大伙儿倒吸一口凉气。
春回叔,人称“鬼手大夫”,寨中谁人不是对他又敬又怕——他医术高明,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针法,施针时可如春风拂面,亦可如万箭刺心,当真是哪里不服扎哪里,兄弟们为了避免生病时落得后者待遇,无不小心翼翼,从不轻易招惹,时间长了,春回叔也不稀罕轻易出手医治那些小病小痛,平素遇到九叔醉酒、千里扭伤之类的小问题,都一律交由明月谦照拂,他自己则抱了本医书杂集偷闲去了。
明月谦的医术师承春回叔,大家本来认为他只学了春风拂面的那一套,眼下见他建议让这位“鬼手大夫”去治九叔酗酒的毛病,才晓得万箭刺心那套他也没学漏。
众人回忆着这些年在春回叔那儿吃下的苦头,一个个脸上愁云惨淡,转头再看明月谦时,才发现他已取了灯笼,搭了件披风,独自往外去了。
明算子拉着明千里抢步跟上,可这位少寨主偏过头斜了他们一眼,那双素来温柔的眼睛里此刻揉着一些旁的东西,似有山中磐石的坚毅,又有山底寒潭的清冷,看得他们浑身僵住,待到回过神来,早已见不着少寨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