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老师来的第三天,是星期六。大安说要好好庆祝一下,就杀了一只大公鸡,很早就炖进锅里了。娘俩又剁了肉馅包饺子。两个孩子高兴地满院子跑,叫,笑,像是过节一样。饺子还没有包完,大安收到长安的一条短信:姐,妈妈的爸爸要到我们家去,我被叫到省城以后才刚刚知道。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你要有心理准备。大安把短信给小青老师看。小青老师说或许是来道歉的吧,要不还能干什么呢!大安说:“我不想见他们。我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是说过带小花去买衣服吗?那你就带两个孩子去县城买衣服,晚一点再回来。我就说你出门了,忘记带手机,联系不上。他们来逛一圈看看也就走了。”小青老师出主意说。
“这个主意好!赶紧煮饺子,我们吃一点儿就走。”
鸡还没有煮烂。大安和两个孩子只喝了点汤,吃了饺子,就去村南边的马路上等车。乡镇和县城之间已经有客车来往,去县城很方便。
大安领着两个孩子逛了县城里的各大超市和服装市场,买衣服、玩具,还有学习用品。两个孩子兴奋得小脸通红,不喊累不叫热,跑前跑后地帮忙或帮倒忙。大安又带他们去肯德基店大吃了一顿,黄昏时分才坐最后一班客车回来。
在村南路口下车就看到路边有一些来回走动的人,心里就“咯噔”一下不安起来。这时老张警察迎了上来,满脸的焦急:“刘老师,您可回来了!所有的人都等着您呢!我不知道这位大领导和您有什么关系。他见不到您他就不走。您看,我们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有下班呢!您赶快回家去看看吧!”
退回去是不行了,大安歉意地朝老张警察笑笑,硬着头皮朝家里走去。家门口有人站岗。小青老师先迎了出来。她接过大安手中的东西,悄声说:“看我出的馊主意!他来了,看过了你母亲的坟,回到家里,就不吃不喝不走,只是一个劲地流泪,一句话也不说。别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担待得起!”大安说:“不怪你,是我不想见他。”紧接着长安出来了,刘康跑过去,扑进爸爸的怀里,爬树一样爬上去,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林金龙出来了,他对大安苦笑着说:“对不起,大安,我说服不了他,也阻止不了他。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我……”
“我去见他。”大安说。
柿子树下,轮椅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天空。他很瘦,脸上布满了褶皱。他的身后站着穿白大褂的医生。大安的心不由地紧缩了一下。她走到老人跟前,蹲下去,手扶在老人的双膝上,说:“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老人把目光从深邃的天空收回,看着眼前的大安,眼泪瞬间流下。他握住大安的手,哽咽着,说:“孩子,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姥爷对不起你们,姥爷来给你们道歉。对不起,孩子!”
“您别这样,我们承受不起。”
“大安,你要原谅姥爷。很多事情姥爷是不知情的。你不知道我和你姥姥之间的感情有多深!我要是怕她连累我,就不会和她结婚了。我拼命地工作就想混个好前程才有能力保护她。我主动报名去了朝鲜战场,五八年才回来。回来以后就在她那里看到你妈妈和那份死亡证明。她说你姥姥是畏罪自杀的,让我不要再追究,以免惹祸上身。我也就只好作罢。你妈妈已经和她一起生活了两年。大家对她的好评不断。在领导的撮合下,我和她结了婚。你妈妈一向和我不亲近,几乎从来没有叫过我爸爸,见了我就躲。那时候我还觉得那是做父亲的威严,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的那些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一直生活在失去女儿的悲痛里。当我知道你们的存在的时候,我非常生气。她明明活着,却让自己的父亲饱受失去她的痛苦;她连告诉我一声都没有就结婚生子;她经受磨难时宁愿选择死也不向我求助。我在她的心目中是什么?我觉得她就是故意在折磨我,羞辱我,报复我!”
大安那颗已经柔软的心又慢慢硬了起来。她连辩驳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赶快把他打发走。就说:“我妈妈去世已经快三十年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您就不要再多想了,好好安度晚年吧。”
“我想去看看你姥姥,向她赔罪;我希望死后埋在她的坟旁边,永远陪着她。”
“您就是死后想埋在八宝山也不是难事啊,这还不是小事一桩?”
老人“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只是哭,什么也不说。
林金龙说:“我们联系过山西方面,也找到了青石镇这个地方。可知道青荷妈妈这个人和她的坟地的人大都不在了。年轻人都不知道。阿牛叔和香姨还在。可香姨说,她要亲口听我姐姐说她过得很好,才肯帮助我们,否则他们无法向青荷妈妈交待。”
“你们的权势不会对付不了他们的!”
“大安,你说什么呢!”林金龙大声质问道。“你不要这样看我们。”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林金龙又恳切地轻声说。
“那就让老人改变主意。”
“他说,那里有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有他最心爱的女人。那里是最令他心安的地方。回归那里是他生前唯一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