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有时候还拿藤条抽我呢,还有我弟。她让我睡马厩你就应该晓得了,我肯定不是她亲生的。”
有些反话,其实是正话,尤其是在他这种自幼丧母的人看来。
母亲的一顿严厉管教,也许是痛的恨的,却总是好过阴阳两隔的。
他还巴不得,巴不得母亲也来说他几句呢。
淮宋吧唧着的嘴巴忽然停下,想起王小八自己交代的身世,心里头忽又开始不是滋味起来。
在淮宋看来,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抵得过母亲的一顿饭呢。
“其实,你也不必难过。我娘烧饭可好吃了,你就把这儿当作你的家一样。”
家。
不知为何,先前那股子落寞又开始涌上心头,可毕竟那么些年过去了,在王小八的心里,那份对于家的渴望和留念,早就已经完完全全地丧失掉,也就是说,再度提及,也许还会习惯性伤痛,却终究触及不到深处,因为早就没了。
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所有百姓们做梦也想得到的,可殊不知这被囚在深闱的困兽,日夜祈祷的,是来生不入帝王家。
里头的人想出去,外头的人想进来。
这是多么可悲的场面。
“真的,你别不信。我从小就瞧见我娘为了邻近的红白喜事操持喜宴,是个人都夸她做的菜好吃呢。”淮宋是见他又开始沉默不语,还以为他是不相信。
“你娘她,老家也是这儿的么。”
王小八没来由地一句,以及那双眸子里露出的异样神情,一时间淮宋忘了开口。
“听你娘的口音,倒不是江南这儿的。”
淮宋只是看着他,眼里充满了不解。
“我在京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你娘说话的语调,倒是更像那里人。”
自打淮宋开始有记忆起,她就已经来到了霍家村生活,至于更遥远的事情,她压根是回忆不起来的。
“我娘她。”淮宋顿了顿,最后改口道,“我听我娘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京城,那会儿还没我呢,她跟着位师傅后面学做菜,估摸着也是那会儿学的本地话吧。”
从小母亲便会带着淮宋进城里王家坐上片刻,那会儿王衡之的父亲王涣,曾经的废太子,当朝皇太后的亲生儿子,虽不知为何他最终流落至此,可淮宋心里清楚,王衡之一家子说话的口音,都同娘是一样的。
只不过两家虽有往来,对外也只是声称举办家宴请顾大嫂操持罢了。
母亲也在每回带着淮宋进出王家时,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以将这层关系泄漏给任何人。
一开始,江南人也都以为,曾经的太子,未来的储君王涣会卧薪尝胆策划谋反,夺回属于自己的位子。
可是二十年过去,王家没有任何动静,却传来王涣病死的噩耗。
“你怎么对我娘这么感兴趣啊。”淮宋也开始察觉到,王小八的不对劲起来。
“没有,我只是好奇问问。”他笑,嘴角上扬,想要趁机掩饰掉另外一些情绪。
“我娘她啊,就是个普通的村妇,我们一家子啊,也是极其普通的。”
将碗里的最后一口米粥吸溜干净,淮宋开始收拾桌子,只让王小八自己拣了咸菜放在碗里吃。
木筷子轻轻敲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咚咚咚”声,淮宋将八仙桌搬回厨房时,便瞧见他眉头紧锁,坐在月色下,神情凝重,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淮宋眼瞅着他左手的筷子一下又一下敲在碗沿,借着月色,她瞧清了王小八扣住筷子的左手大拇指两侧似乎长着不算薄的茧,以及指关节微微变形的模样。
小时父亲时常喜好去山野里打猎些野味,淮宋是清楚淮四那经常使用使用弓箭的手,尤其是右手大拇指的形状。
她心中一凛,不免想起王小八自称世代读书人的言语,若真是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又怎会去拉弓箭呢。
“喂,我问你,你是京城人吗。”
说这话时,碗里的粥正好被他吃完,他收起筷子,只是又默默换成了右手。
“是啊,父亲常年在外,我基本上都寄住在管叔那儿。正巧管叔来江南办事儿,一时间想不到托付,才将我送这儿来的。”
袖子笼住左手,王小八将起自然地垂下,只是用右手拿着碗筷。
路过淮宋身边时,他听见她说:
“你是左撇子么。”
当下他的眼神便刺了过去,不再是那副傻乎乎的蠢样,就如同披着羊皮的狼,在不经意间露出的本性。
“我都行。左手,右手,都用。”
饭馆子里人来人往,淮宋没事儿做就喜欢蹲在角落观察每个食客的穿着打扮以及谈话内容,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有了一些领悟和看法。
“是么,听说左撇子的人都相当聪明呢。”淮宋的口气很和善。
“是么,那么我,算是个例外吧。”他的目光再度落下,已经非常完美的将先前的那股危险藏匿妥当。
“这倒说不定,也许日后时来运转你飞黄腾达了呢。”
“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歇息了。”预感到下面的不妙,王小八似乎不愿再同她过多牵扯。
淮宋冲他一笑,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夜深人静,浓雾将整个村庄包裹,屋里屋外睡着的人们,个怀着各自的心思,将这一场生死猜忌演绎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