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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卷地,乌云压城。

平云关已经破败不堪,若不是守城的是大将军叶舒远,早就关破城亡了。

大将军账内,叶舒远手里捏着一封密信,皱紧眉头一言不发,一直坐到了夜深人静。

“父亲,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战事再紧,也不能急坏了身子,多少吃一点。”

说话的是九朔,是叶舒远在边关养大的义子,也只有九朔敢在这个时候闯进他的营帐,劝一劝他。

“过来。”叶舒远把手中的信递给他。

“陛下驾崩?”

天启君主勇武好战屡次侵犯嘉和边境,然而嘉和君主日渐老迈,朝中早已混乱不堪,边关若不是有叶舒远大将军镇着,早已是山河破碎。

如今君主驾崩,太子根基不稳,只怕亦是风中柳絮水中浮萍,朝中忠心之人不知还能有几人,此时若不带兵回去震慑,恐怕内乱将启啊。

可是边关离了他,这平云关只怕不保。

是保新帝,还是保边关,一时之间叶舒远陷入了两难之地。

“父亲,孩儿带一万兵马回去辅佐新帝登基。”

边关虽然危险,可到底是叶家守了几十年的地盘,叶舒远留在这里,比去到那波云诡谲的朝堂要安全的多。

九朔的心思叶舒远又如何不明白,他欣慰又担忧的拍了拍九朔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

九朔从小长在边关,幼年就看尽生死,比寻常人冷漠许多,活的比旁人困难些,心思也就机敏些,也更加不择手段。可是他对国家,对君主,却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叶舒远并不信任他。

不管谁回都城,谁留边关,他都不放心。

“我要你发誓,忠于君、忠于国、忠于民。”

九朔跪下发誓,“苍天为证,九朔此生忠于君、忠于国、忠于民,有违此誓,永生永世堕入无间地狱不得超生。”

叶舒远看着他不曾变化半分的神色,忧虑不减反增,最后都只能化为一声叹息,听天由命吧。

“你下去吧。”

九朔朝叶舒远又拜了拜,“父亲,孩儿不在您身边,您多保重。”

叶舒远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要说不被在乎的人信任有多难受,其实也没多难受,不过就是像一根刺一样,一直扎在心口,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九朔是聪明的,他当然知道叶将军不信任他,甚至…在他进账之前就已经看到了叶舒远发去国都的密信,信里附了直接调兵的信物,信上写着让新君必要的时候,对他下杀手。

这一去,只是给新帝送一支忠于君主的军队而已。

九朔闭了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自己九岁跑上战场,笨拙的用着不熟练的剑法,杀了人的场景。

他清楚的记得,闻讯赶来的叶将军眼里是惊惧,他还记得叶将军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罚他跪了一整天。

他以为叶将军是担心他,气他乱跑,可是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叶舒远是忌惮他小小年纪就能面不改色的杀人。

可是,他只是,找不到爹爹而已。

“少将军,将军说,让我们现在就回国都,连夜赶路。”

九朔睁开眼,原来是叶舒远身边的副将葛洪。

“知道了,我自己带兵回去,你们都留下。”九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回去告诉大将军,他担心的事不会发生。边关危险,你们保护好大将军的安全就行。”

国都泰和,晴空万里和风暖阳。

繁华的景象背后,又印刻着无数阴影,只看一眼就叫人头晕目眩,找不到方向了。

“小时候父皇常带我来望灯楼,他说这里是皇宫唯一一处能越过高墙,看见外面万家灯火的地方。他说,看到外面的灯火,你就会明白,你要守护的是什么。你站在最高的地方,不要忘了低头向下看,不是将他们踩在脚下,而是要记在心里。”

太子秦佑孤身一人站在高高的望灯台上自言自语,被夜里寒风吹的浑身冰凉,却又被那星星点灯的火光暖了心口。

“父皇,我不明白,你再教我一次,再教我一次。”

他站了很久,看着家家户户的灯火渐渐熄灭,看着整个城市进入梦乡,才将满脸的心事装回肚子里去,一步一步走下了高台。

秦佑知道现在宫里宫外乱成一团,他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这是最后一次。

“外敌当前先帝入殓以及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秦佑本想着已经为了先帝驾崩的事罢朝七日,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堆积成山,总得处理。

可满朝文武大臣不是说他有违礼法,就是说他不敬先帝,甚至有谣言说这皇位是要传给大皇子的,就差没指鼻子说他谋权篡位弑父的了。

秦佑就算再生气,也无计可施。

先帝留给他的人,都是以丞相为首的老顽固,他自己的人还不足以控制整个朝堂。

“太子殿下,大将军之子九朔将军带兵回都了,现在正在城外侯着呢。”

“怎么回事,怎么把人拦在城外了。”秦佑拿着大将军给他的信物,本想着先拉拢九朔,却没想到九朔居然被拦在了城外,若是因此让九朔心生不快,生了叛逆之心,他到底要不要除了大将军的爱子呢。

“算了,本宫亲自去迎。”

泰和城外,九朔从清晨等到了正午也不见有人放行。

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亲兵都有些愤愤不平,他到是没有半分不耐烦,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偶尔抬头看看天空飞过的不知名的鸟儿。

见到秦佑的时候,九朔也只是十分平静的行礼。

“臣九朔,参见陛下。”

秦佑身边的太监赵公公赶忙说了一句,“九朔将军,太子殿下还未登基呢。”

“先帝驾崩时传位太子,太子命一切从简,只戴孝七日,登基大典从简直接上朝,七日已过,今日陛下本该上朝,却因臣路上懈怠误了时日,累陛下亲自出门相迎,请陛下降罪。”

在守卫拦下他们的那一刻,九朔就猜到了秦佑的处境。

各个顶着大义礼法试图掌控新帝的人,甚至意图篡位谋反的人,不希望他回都,至少让他与新帝互生嫌隙,断新帝的一只臂膀。

他的话既是在给新帝台阶下,给今日不来朝堂的诸位大臣台阶下,也是在告诉新帝,他是站在新帝这边的,更是告诉其他人,秦佑已经是皇帝了,镇北军是站在新帝背后的。

他给了新帝一个懈怠迟归的把柄,也是他自己的私心,想试探新帝对他的态度。

“九朔将军快起来,路上辛苦了。”秦佑亲自扶他起来,心里一阵轻松,他感谢九朔这句陛下。不是因为当皇帝的喜悦,而是解了他困境的感激,也是能减少动乱的欣慰。

“陛下,臣此次回都带了一万兵马,驻扎在了城外,这是兵符。”九朔双手呈上兵符。

其实对他来说兵符无所谓,交出去安皇帝的心,免得皇帝猜忌罢了,事实上他那张脸就能做兵符。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显露半分。

秦佑接过兵符,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但是对九朔来说,岂不是将生死都交在了他手上?

秦佑看了看手里的兵符又深深的看了一眼九朔,笑了笑,“让他们编入禁卫军,委屈朕的将军做个禁军副统领,京城的防卫就交给爱卿了。”

秦佑没有错过九朔脸上一瞬间的惊讶与不解,他的笑意更深了,心想,这个九朔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可爱的很。

“臣,领命。”九朔只走神了一瞬,立刻郑重的叩首谢恩。

握着手里并不重的兵符,九朔觉得,这皇帝是不是太单纯了点儿?还是傻啊?就不怕我谋权篡位吗?

仿佛是知道他心里所想,秦佑笑着对他眨了眨眼,那模样好像在说,你会背叛朕吗。

九朔有些无奈的摇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一抬眼就看到秦佑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太多,是非之地长大的人,怎么会没有心眼儿。

秦佑心情大好,命人安排下去,让九朔暂时住进宫里。

“陛下,这于理不合。”赵公公提醒道,“外臣怎么能住进宫里。”

“行馆尚未收拾干净,九朔在国都又无住所,暂时住进宫里又有何妨?”

“可是陛下…”

“好了,照朕说的办。”秦佑挥手让他下去。

赵公公是伺候先帝的老人,也是看着秦佑长大的,他虽然忠心,但却没有习惯把一个一个孩子当成一个主子。

“陛下,宫中防卫是先帝留下的禁军,眼下正是陛下用人之际,贸然变动恐伤人心。”九朔知道自己的到来,会成为皇帝手上一张很好的牌,可是这不该是皇帝废掉其他的牌的理由。

秦佑看了一眼背影有些佝偻的赵公公,“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必然的,朕也知道不是现在,所以朕也只是让你暂时住进宫里而已。”

九朔想,做皇帝也太麻烦了,难怪叫孤家寡人,把自己困在一堵宫墙之内,倒不如那天上的鸟儿,万里长空皆是它的天下。

“爱卿在看什么,当心脚下。”秦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白云。

“回陛下,臣在看鸟,家父曾说他们才是真的拥有万里长空。”

秦佑问,“叶将军?”

“不是叶将军,是臣的亲生父亲,臣的亲生父母,在臣四岁的时候,死在天启士兵的屠刀下,是叶将军收养了臣。”

秦佑若有所思,叶将军的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陛下,丞相和还有几位大人求见。”秦佑和九朔在勤政殿说着边关的事,赵公公进来打断了他们,“陛下,先帝在时对丞相大人颇为倚重…”

秦佑有几分不耐,摆了摆手,“请他们进来。”

九朔看着赵公公出去,开口劝谏,“赵公公只是关心陛下。”

忠心之人未必聪明,聪明之人未必好用,不忠心的人也许好用,不聪明的人也许也不忠心。

秦佑又何尝不知道赵公公忠心,他看着九朔问,“那你呢?”

九朔还未开口,丞相孙文博和司礼钱方还有其他几位大臣已经进来了,“臣叩见太子殿下。”

他们话音刚落,九朔就上前一步冷言道,“各位大人说错了,这是陛下。”

钱方怒目对视,“哼,陛下驾崩未满一月,太子殿下尚未登基,如何可称陛下!”

“臣知太子殿下忧虑国事,只是礼法不可轻废。”孙丞相言辞恳切。

九朔不由分说的抽出腰间佩剑,指着对面二人,怒道,“我只知道,家父与边关无数将士还在苦战,如今你们却要陛下放弃国事,为先帝守灵,是想让嘉和亡国吗!”

丞相和司礼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指着九朔骂,“目无王法,竖子,简直目无王法!太子殿下面前,竟然佩剑行凶!”

“好了!”秦佑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头,压抑着怒火,尽量语气平静的说,“丞相,父皇对您的嘱托我想您应该还记得,父皇亲口说一切以国事为重,我想您应该也还没忘吧。”

孙文博看着挡在他面前冰冷的利刃颓然顿首,“臣不敢忘,可是…”

“丞相没忘就好,朕也一直记得记得父皇曾说,丞相为国鞠躬尽瘁,忧国忧民,想来也是会以民为先以国事为重了!”秦佑又看着其他几位大臣,“各位认为呢?”

“臣等叩见陛下!”

有九朔执剑在此,谁还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成了他人的垫脚石。

只有固执的司礼大人还想再说些什么,“陛下,可是礼法…”

“看来礼法也有不完善的地方,那就有劳司礼替朕好好整理出一套新的礼法出来,以民为先,爱卿可听明白了?”秦佑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钱方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是,臣遵旨。”

“各位爱卿还有什么事吗?”

钱方还不死心的说,“陛下,这位大人御前持剑,还企图行凶,请陛下重惩。”

众人本来就被九朔拿剑指着不爽,更何况这些人里还有人巴不得秦佑和九朔产生点什么不愉快呢,纷纷附和,“请陛下重惩。”

秦佑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九朔,又看着丞相,“孙大人觉得呢?”

“臣以为,小将军虽然是为了陛下,但是御前持剑实在是不妥。想来小将军在外久居,不懂规矩,不如小惩大诫,让小将军去学习一下规矩。”

秦佑不能完全不顾一众朝廷重臣,可是九朔他也不想动,丞相看似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可是这对象是九朔就不一样了。送九朔去学规矩?战场上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魔鬼,连大将军叶舒远都害怕制不住他的存在,想这般折辱他,怕不是嫌命长?

“你自己说呢?”秦佑问九朔。

九朔背对着众人宽慰似的朝秦佑笑笑,轻轻摇了摇头,跪在他面前放下手中之剑,“请陛下重惩。”

秦佑攥着衣袖,沉声说,“来人,把他带下去杖责五十。诸位爱卿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五十刑棍打完,九朔有些站不住,被赵公公扶着进殿谢恩。

“臣叩谢陛下。”

秦佑制止他的动作,赶忙把他扶到旁边的软榻上,“来人,传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