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此怒过。
他为此悔过。
他为此无奈过。
奈何,命运总是神似,在七十年后,在他再上梨山时,一路山花,一路野草,一路林荫,又让他走错了路,又误入了这一处深潭,好在,那时的女子不在此时的深潭中。
快七十年了,她或许已经不在人间。而他,那些往事,该放下的,他终归要放下。
春未过,潭水偏冷,莫木鱼纵身跃下深潭,将整个人淹没在潭水中。他自西南而来,万里路途,餐风露宿,在上山见到那位故人、那位剑童之前,确实该洗净身上的风尘。
那位莫木鱼曾经深爱的女子或许已经死了,但他曾经的剑童必然还活着,近七十年的岁月能改变很多事情,终结很多事情,但还终结不了那位剑童的生命。
潭水映着天空和树荫,在山泉的冲击下一圈圈荡开,莫木鱼藏身在潭水中,仿佛就是藏身在天空上、树荫中,他闭着眼睛,神情平静,模样似睡着了,不谙世事。
时间过去了一刻钟,深潭的逐浪将莫木鱼推回了潭岸,他坐在岸边石头上,吐掉口中的潭水,而后起身。潭水已经洗净了他身上的风尘,甚至,潭水将他原本因为老旧,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长袍重新染上了颜色,天空的蓝,潭水的蓝。
莫木鱼脱去上身的衣物,低头看了一眼右胸口,苦笑无声。他的右胸口上有当年深爱的女子咬出的两排小巧牙印。
接着,他识念稍动,引导真元灌入胸口,赫然,他的左胸口上,浮现出一道三指长、三指宽的符文。
符文金光灿灿,刻画之法如笔下有龙蛇,一笔所写的草字狂书,虽然大气恢弘,却不知所云。
对于这道符文,莫木鱼并没有多少准确的记忆。
只依稀有印象,好像是三岁,还是五岁,父亲帮他画上去的。父亲告诉他说是保命符。这些年来,他一直通过父亲告诉他的法诀将之隐藏在皮下。父亲还叮嘱过他,这道符文不能示人。
此刻,莫木鱼就在想,当年,在那种情况下,他还能不死,是不是就是因为这道保命符起了作用?
苦笑之下,默运法诀,符文顷刻之间又消失无踪。
这时,长袍上的水渍自然而然干了,莫木鱼穿好衣物,弹了弹衣袖,走入了林间。
好一个翩翩少年。
梨山野味很多,肉质细嫩,无须过多的作料和烹饪便就是一道美食。
上到山顶还有好些个时辰的路,莫木鱼生了一堆火,随手打了两只山鸡,拔毛去内脏之后,放在火上细烤。
自西而来,这种事情他没有少做,他活得就像一个凡人。
在火焰的温度下,山鸡被烤的焦黄,香味扑鼻,莫木鱼拿过一只熟透的山鸡,扒下一只鸡腿,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但似乎还少了什么。
美味当前,岂能无酒?
莫木鱼将手中的山鸡放置在一旁,站起身,走到身侧两丈处的一株大树下,他抬头向上,在大树的树干上,他伸手刚好能碰到的位置,刻着一个模糊难辨的酒字。
当年,她在这棵树上刻下这个酒字时,这个酒字的高度不过她的肩高,七十年过去,大树似乎并没有再长大一些,却长高了几尺。
莫木鱼找来了一根木棍,弯下腰,在刻着酒字的大树下翻泥,片刻之后,他在泥中翻出了一坛酒,酒坛封泥完好,这坛酒已经在这棵树下埋藏了七十二年,他清楚的记得这个时间的长度。
将酒坛抱回火堆旁,莫木鱼揭开封泥,揭开酒坛的封盖,顿时,醇香袭面,呛得莫木鱼流下几滴泪来。这,是一坛好酒。
莫木鱼抹掉眼角的泪,捧起酒坛大喝了一口,苦涩而醇厚的酒水似乎让他的心绪豁达不少,他竟然笑了起来。
少年的笑,甚是好看,他却身是少年,却又不是少年。
这还是他自西南而来,万里路途中第一次发笑。
笑容中,莫木鱼又灌下了一口酒,这是七十年前埋藏的酒水,这又让他想起原本已经遗忘,或者该说是已经放下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