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危,太子监国。
严华话音刚落,刘彻立刻站起来往前跑过去。他一向是个把礼仪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现在却如此失态地跑出去,令人小小地吃了一惊。
我道:“严伯伯,父皇他?”
严华的声音透着些许苍老无力,“太医院的一众太医都被叫来了,还在里面诊治……”
我这才知道并不仅仅是发烧的问题,严华说皇帝傍晚时分就开始胸痛,疼到半夜也睡不着,“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他道:“娘娘,快些进去吧,别在风口吹了,可不能再病倒一个。”
我点点头,裹紧了身上披风,顶着寒风往前走。我道:“安宁,你现在就去后面的小厨房里煮一锅姜茶来,多煮一些,你们也一人一碗喝下去,然后拎一壶放到这边的炉子上热着。待会这里每个人出来都让他们灌一碗,现在谁都不可以再病了,保护好自己以后才好全心全意地照顾陛下。”
安宁应声退下,独自提着灯笼隐进了浓浓夜色里。
宣室殿外站了不少人,却个个低首敛眉,鸦雀无声。我无奈道:“你们都站在这儿是能挡风还是能治病?再过会儿就有大臣们来上早朝了,这么大阵仗让他们怎么想?留几个贴身伺候的,其余人都去偏殿等着吧。千万不可把消息传到太后那边去,记住了?”
众人纷纷道是。
我掀开门上挂着的羊毛毡,只见殿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通往寝殿的门关着,隐隐有说话声从里面传来,估计是太医们在讨论病情。我也不急着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听。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安宁悄悄走进来,给我带了一碗姜茶。
我问她:“安宁,几时了?”
她道:“刚敲了梆子,已经四更了,娘娘累的话去那边坐着眯一会儿吧。”
要是能眯会儿那为什么大晚上的到这里来,况且现在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我摇摇头,灌了一碗姜茶,活动了一下筋骨。
寝殿的门突然被推开,刘彻身后跟着一群太医从里面走出来。他根本顾不上看我,眉头一直皱着,同太医们问着话。
我也不好上去插嘴,只好转身冲安宁使了个眼色。
她走到案边把摞着的碗一一摆开来,从把炉子上烧得滚烫的姜茶斟上。
我随意挑了一碗端走,“你留在这里,我进去见皇后。”
寝殿里的光线较外面就暗了许多,屋子里充斥着浓烈的药味。塌上的人似乎已经睡下,光线投到那里就很暗了,勉强看到那个人影一动不动。
王皇后在塌前坐着发愣,平时一直明艳的脸上满是倦色。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小声对着她的耳畔说道:“母亲喝一碗姜茶吧,深夜至此,小心冻着了。”
她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接过茶碗。
皇帝整个人都被裹在明黄的锦被里,露在外面的一张脸惨白无色,看起来又孱弱又苍老。
我道:“父皇他怎么样了?”
皇后惨惨道:“吐了血,还在昏迷,太医给扎了针,暂时保住命。阿娇,你在这儿替母后看着吧,母后去找阿彻问点事。”
她撑着床榻缓缓站起身,在昏暗的光线中晃了晃身体。我赶忙伸手扶住她。
她道:“我没事,我没事……”
她蹒跚着脚步走出门,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床榻上躺着的皇帝轻轻摆了摆头,这细微的动静在一片死寂的寝殿里十分明显。我以为他要醒,连忙凑过去,结果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他嘴唇轻颤,似乎在做梦。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撑着头看他,“舅舅,不管怎样,请你好起来吧。”
我突然有点想哭。我想他应该是时日不多了,本以为的好转,其实不过是临死前回光返照吧。此刻的我就像个死神一样,站在一个重病的人面前,就等着掐时间来宣告他的死亡。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可怕,觉得自己不是人,为什么要让我预见他们的死亡,这些都是我最亲近最亲近的人,是陪伴我十几年的人啊。这只不过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
“是阿娇吗……”突然有微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怎么哭啦……别,别哭……乖啊……”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把我抱在手里哄道:“娇娇乖,不哭了啊,舅舅带你玩转圈圈。”
我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眼睛湿湿的。我道:“父皇,你醒啦,你有没有好点啊……”
他道:“好……好多啦……别怕……”
他说着又闭上了眼。我轻轻唤他,他却再也没回过我。
我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喊太医。
“静……姝……”
我原地一怔。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