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人。你再针对她,就是与我作对。”
这话语气平淡,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强势与笃定。
他一边驱马,一边伸手,苏轻亦明白他的意思,抓住他的手,跳上去,坐在他身后。
紧接着,骏马疾驰,绝尘而去。
凤云岚气得跺脚,目光那么的森冷刻毒。
凌天哥哥,你竟然护着一个丑八怪!我绝不会饶过那个丑八怪!
……
这一路,苏轻亦没有听见他说半个字。
回到城里,凤凌天并没有送她回太傅府,而是直接去了一家酒楼。
苏轻亦狐疑,他带自己来这里用膳?
他拉着她直上二楼的雅间,伙计貌似知道他的喜好,送来一壶好酒和四碟佳肴。
她的确饿了,正想动筷子,却见他艹起白瓷酒壶,直接把酒灌进嘴里。
太猛了。
“你先吃点儿垫肚子,不然很容易醉的。”苏轻亦劝道,总觉得今日他怪怪的。
“醉了最好。”凤凌天又是猛灌一大口,少许酒水从嘴角溢出,滴落在雪衣上。
这下,她可以断定,他有心事,而且是很烦很烦的心事,否则就不会借酒消愁了。
他那双幽暗不明的黑眸,好似积蓄着层层叠叠的伤与痛,隐藏着即将爆发的狂风暴雨。
她寻思着,从他出现的方向看,他应该是从行宫回城,那么,他的心事与陛下有关?
“你不要喝得这么猛,慢点儿。”
“来!陪我喝!”凤凌天给她倒了满满一杯酒,“喝!”
苏轻亦浅浅啜了一口,“我陪你喝到天亮都行,但你慢点儿喝。”
他朝外叫了一声,要伙计搬来三坛好酒。
她咋舌,这是要醉死在酒坛里的节奏。
“你先吃点菜,喏,我放在你碗里,先把这些吃了。”她把瓷碗递在他手里。
“有什么好吃的?”
凤凌天随手一扔,瓷碗往墙角飞去,裂成碎片,那些菜撒了一地。
苏轻亦暗自叹气,看来他的心情很糟糕,难道是被陛下骂了?但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地骂他。
风澜的痒毒,兰汤浴池的花瓣有毒……这件事,不会是他干的吧。
上次的毒蚊子没毒死陛下,再来有毒的沐浴花瓣,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慢慢地吃菜,不多时,他已经喝了半坛酒,俊脸红彤彤的,一双俊眸微微眯着,酒色分明,布满了血丝,说话开始大舌头了,粗声粗气的。
“凌天,你有什么烦恼的心事,可以跟我说。”
苏轻亦柔声道,或许,把压抑在心里的痛楚说出来,会轻松一些。
凤凌天已经醉了,想来只有三分清醒,他伸出食指,指着她,上下晃动,薄唇扯出没心没肺的冷笑,“你知道家破人亡是什么感觉吗?”
苏轻亦打听过凤凌天的家事,话说他本姓宇文,年少时便离京去学艺。大约半年多前,他怀着报效朝廷、与家人团聚的好心情回京,却没想到,早在半年前,父亲获罪被斩,母亲自尽,妹妹也得了失心疯。
更重要的是,是女皇凤氏亲自下旨,斩杀他的父亲。
她分析过,家破人亡对他的打击太大,因此他觉得是陛下这个姨母害死他一家,害得他家破人亡,因此才对陛下恨之入骨,千方百计地要毒死她。
这种痛不欲生的苦楚,她感同身受,了解这种锥心之痛。
而今日,他这般痛苦,以至于借酒麻醉自己,想必也与陛下有关。
“我学艺归来,想着终于可以与家人团聚……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疯疯癫癫的妹妹……”凤凌天嗓音暗哑,双手捂着通红的俊脸,泪水从指缝流淌下来,“是她亲自下令斩杀我爹,是她害死我一家人……为什么是她……”
“我恨不得立即杀了她,为爹娘报仇……可是,娘留给我一封遗书,要我本份做人,报效朝廷,效忠陛下,不要胡思乱想……”他嘶吼道,嗓音浸舞了难以言喻的哀伤、悲痛,“我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最后一句,他怒吼而出,激动得双臂颤抖,杀气在满含泪水的眼眸里跳跃。
苏轻亦连忙过去,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你冷静一下。”
凤凌天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青筋暴凸,狂烈的杀气从眼眸迸出。
他这副被仇恨控制的模样,令人惊骇,更令人怜悯。她忍不住把他的头搂在怀里,希望这样能让他冷静一些。他靠在她身前,身躯不停地颤抖,泪水不断地涌出。
过了好久,他的情绪才渐渐缓下来,安静了些,手臂放在案上,头靠在手臂上。
“兰汤浴池里的花瓣是你做了手脚?”苏轻亦坐在他身旁,缓缓地问。
“只可惜,没能毒死她!”凤凌天切齿道。
“你谋害陛下,论罪当诛,而且是诛九族。可是陛下并没有宣扬出去,更没有杀你、罚你,已是网开一面。难道你不知,陛下不忍心伤害你一分一毫?”
“我宁愿她将我斩首,一了百了。可恨她还封我为郑国公,赐我凤姓。”
凤凌天的星眸落满了冰雪,更让他痛恨的是自己,陛下让她动手,他竟然下不了手。
他痛恨自己的窝囊!
苏轻亦道:“陛下疼爱你,不杀你,是因为,你是周国夫人的长子,她必须保住你一命,为周国夫人留下血脉。”
他目光低垂,痛楚道:“别说了……”
“你认定你爹是无辜的,是陛下害得你家破人亡,因此你恨她入骨,有条不紊地实施复仇大计。可惜,老天爷不帮你,你杀不了陛下。”
“我叫你别说了!”他沉黑的深瞳浮现一丝杀气。
“你敢做敢认,却不让人说?”苏轻亦嗤笑,明白他的痛、他的恨、他的苦。
女皇凤氏是他的亲人,与他感情甚笃,却也是他的仇人仇人给予他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也日日提醒他,夜夜让他遭受复仇之火的折磨。他的心,像在油锅里煎炸,那种深入骨髓的悲痛,令人难以承受。
她说道:“若你爹真的触犯律法,罪不容赦,那么,陛下斩杀你爹,并没有错。”
凤凌天陡然抬起头,怒道:“我爹绝不会作奸犯科!”
“你为什么不找证据为你爹翻案?若你找到有力的证据,相信陛下会还你爹清白。”
“你以为我没找过吗?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找证据,但一无所获。”
“或许你是当事人,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看待一切,忽略了一些隐蔽的蛛丝马迹。”
苏轻亦想告诉他,沉入太深,只会越陷越深,只有跳出来,才能看得明白。
凤凌天一愣,或许她说得有道理,这便是一叶障目吧。
她劝道:“我送你回府吧。”
他放浪形骸地笑,“急什么?今日我要喝个痛快,你不能走,陪我喝!”
即便是这样风流不羁的笑,也俊美得勾魂夺魄。
他一把抓起酒坛,直接就着酒坛喝,咕噜噜地灌了两大口,接着把酒坛递到她面前,“喝!”
“我酒量浅,再喝就醉了。”苏轻亦必须保持清醒,不然她也醉了,他们怎么回府?
“一醉方休……”
凤凌天又喝了一口,放下酒坛,忽然地把她揽到怀里。
她大惊,连忙推他,可是他力气太大,根本推不开。
苏轻亦连忙退开几步,但见这个绝世美男放浪不羁地笑,一双眸子被酒色舞熏得光华潋滟,与平日里很不一样,别样的冷邪狂狷。接着,他艹起酒坛继续喝,酒水洒了一身也不管。
她不想再劝,因为劝了也没用,再者,他心里苦闷、痛楚,如若饮酒能让他暂时地忘却所有,那就让他喝吧、醉吧。
凤凌天的酒量似乎很好,喝了两坛才醉倒,而此时,夜色笼罩下的街道已经人影稀少了。
苏轻亦架着他费劲地一步步挪动着,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重如泰山压顶,倘若她没有修习武功,只怕是架不动的。
你妹的!走几步就这么艰难,到郑国公府还有好几条街呢。
不行了,她已经没多少体力了,必须找人送他回去。可是,夜深了,大街上连鬼影都看不到。
好吧,拼了!
她咬牙坚持,汗水狂飙,瞬间舞透了夏衫。
好不容易走到街的尽头,她放他下来,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凤凌天倒在地上,睡得正香,还有轻微的呼噜声呢。
苏轻亦真的非常想把这醉鬼扔在街上,可是到底不忍心。六号6ha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