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提忠勇侯府一府老弱病残,身患顽疾的岂止白叔一个?
一年前白婶过世,云浠伤心过也自责过,她想,她手上若多些余钱,若能为白婶请更好的大夫,抓更好的药材,是不是白婶便不用走那么早?
这么多年了,云浠已习惯将自身的感受放在最末。
云端月色明亮,雾里花灯灼眼,到底触不可及。
罢了,云浠有些苍凉地想,若阿嫂能好,若老太君能好,若忠勇侯府能好,若身在九幽之下的父亲与哥哥能够安息,便罢了。
过了水榭是一条回廊,快到戌正,宾客们大都赶回去等寿粽寿糕了,此处几乎无人。
回廊两侧有几间空置的净室,是裴府用来招待来客品茶赏景用的。
路过一间净室,里面传来私语之声,云浠本没有在意,然不等她走远,忽听净室中一人问:“急函取回来了吗?”
这是裴阑的声音。
云浠的步子一下顿住。
急函?什么急函?
在她心里,只有一封急函是顶顶要紧的。
那封云洛写给朝廷,揭发招远叛变的急函那封唯一能证明她哥哥清白的急函那封至今为止,杳无音讯的急函。
云浠心神忽凛,她退后两步,来到净室一旁,侧耳听去。
不远处的喧嚣遮掩了她的脚步声,净室里的人没有觉察到外间动静,继续道:“回裴将军,已取回来了。大理寺的人方才过来传话,今日一早他们把云将军的案子递上去,今上已拿御笔批了,眼下批好的文书已到他们手上。”
“今上怎么说?”
“今上对忠勇侯府还是留有几分情面的,饶是咱们带回来的人,证词供词都对云将军不利,今上不过是治了云将军一个延误军情的罪,没有判叛变,只是云将军袭爵的事,怕就无望了。”
“无妨。”裴阑道,“随便什么罪,只要定一个就行。”
“是,小的已跟大理寺的吏目打过招呼了,待会儿戌正时分,老太君若还要为将军与那侯府小姐定亲,便让他赶在这一刻把云将军获罪的消息告诉陵王殿下、琮亲王、与老太君。”
“招远的案子,本就是今上的心中刺,云将军因此获罪,乃是触了今上的霉头。总不能前脚今上给云将军定了罪,老太君后脚便要为云将军妹妹的亲事做主吧?哪怕她老人家想做主,只怕王爷与陵王殿下也不愿为这门亲事做鉴证了。将军与云浠小姐的这门亲事,定然是不成了。”
室内静下来,一时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似乎是裴阑在看信。
“叫小的说,将军就是太仁善,当初一将军找到云将军这封急函,就该将它烧了,何必千里迢迢地带回来藏在别庄?还与云浠小姐提这封急函的事,叫她平白多一个念想。”
裴阑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明白,忠勇侯已殁,但云氏一门在塞北将士心中的威望不减,便是我不提,你以为阿汀就没法子打听到这急函的事么?不如早日与她说了。”
“只不过朝堂上的事,她一个女子,终归不大明白,事到如今,云洛袭爵不袭爵,已不再重要,左右是已经去了的人了,还不如顺着今上的心意行事。”
“是,都是已经去了的人了。便是云将军袭爵,侯府孤女寡嫂,半个子孙后代没留下,这爵位今后又由何人来继?反正百年后,大绥再无忠勇侯府,何必争这一时呢?”
裴阑一叹:“罢了,待会儿今上消息传来,祖母那里必会大动一场干戈,明日一早,等圣旨到了侯府,我去跟今上请个旨,恳请他看在云氏一门忠烈的份上,怜惜侯府的孤女寡嫂,暂不要断了侯爵的俸禄,今上仁德,想必一定会恩准。”
“将军还是念旧情啊。”
裴阑悠悠道:“我与阿汀云洛,毕竟一起长大。”
“眼下万事已尘埃落定,这封急函想必不会再有人追查,那……”
“烧了吧。”
净室外,云浠先还安静听着,到末了,整个人已气得发起抖来,冯管家见状,几回想要破进屋去,打断裴阑与他副将的言语,还没动作,便被一旁的程昶抬手一拦。
三公子神情冷凛,不似以往跋扈,却比以往更令人心生畏然。
冯管家不敢出声,心间如熬着一锅滚烫的粥,急如焚烈。
最后一句“烧了吧”入耳,云浠再忍不住,她肩头颤动,双手握紧成拳,几步走到净室正前,一脚踹开净室的门。
出去吃饭更晚啦,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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