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说一句,我邀请了云决明来我们家过新年。”
跟自己的家人分享完昨日橄榄球训练时发生的趣闻后,艾登不经意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这会是周日早晨,一家五口都在桌旁吃饭——礼拜天的早餐总是由奶奶准备,她的手艺很好,据说是跟以前家里的厨子学的。餐桌正中是一大碗状元及第粥,周围绕着一圈全是传统广式点心,有豆沙酥,奶黄包,咸水角,煎萝卜糕,干蒸烧麦,以及奶奶自己包的咸蛋黄鲜肉粽。为了这么一顿早餐,奶奶往往要四点就爬起来做准备。
因为妈妈不会做饭,所以家里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奶奶下厨,烹饪实际上是奶奶的一大爱好之一。
正因为如此,周日早晨往往是全家人心情最好的时候,这种时候无论是提要求,要零花钱,承认错误,还是上交不怎么尽如人意的成绩单,都是绝佳的时机。艾登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这一点。
“他人很好,以后也会经常过来,我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把他介绍给你们。”
“你们”这两个字,自然是对爷爷奶奶说的。
爷爷正喝着咖啡,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迎娶了奶奶这么多年,又有了一个华人媳妇,有时候他仍然对中国文化中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甚明白。因此大多数爷爷都不吭声,等奶奶表态以后再说话,他总是站在自己妻子那一边。
“说的这么好听,”奶奶不疾不徐地开口了,“问了你妈妈的意见没有?”
艾登家里大多数时候都用英文交流,就连奶奶也不例外。虽然说着一口流利而且标准的洋文,她的思想又极其老派,坚持着儿子娶了妻子就该让媳妇管家的那一套陈规,因此家中大小事都是妈妈做主,奶奶只是偶尔给给意见,或是在妈妈求助时才开口。
“妈肯定不会介意的,”艾登笑嘻嘻地说道,“昨天Ming过来的时候,我瞧见了他看着我们家对联的神情——他很羡慕。我猜,一对对联都能让他那么向往,多半家里是不怎么过年的。那么,把他邀请过来,让他感受一下故乡的气氛,也不错。”
因为奶奶的老派,每个中华节庆她都非常看重,坚持要按照传统的方式庆祝,所以妈妈才会百折不挠地与社区管理委员会周旋,争取放鞭炮的权力。虽说家里人都顶着一个源自荷兰的白人姓氏,艾登觉得自己家中的气氛反而比不少华人移民家庭还要浓郁得多。
艾莉缩在椅子上,小口咬着奶黄包,一言不发。她穿着小熊睡衣,裹着长到脚踝的睡袍,淡黄色的衣领从柔软的白色法兰绒里偷跑了出来,一头长发倒是规规矩矩地扎了起来——奶奶最看不惯后辈蓬头垢面的样子,她和妈妈哪怕在家一整天不出去,也要化淡妆,穿裙装。好在她们倒不要求艾登和艾莉自律到那份上。
瞧见她的模样,艾登就知道她肯定还没完全睡醒。否则奶奶训他时艾莉总要附和几句的。
她在爷爷奶奶面前倒是很乖,如果昨晚他们在家,她断然不敢穿成那样就下楼。
换作以往,艾登可能会在早餐后跟爷爷奶奶提几句昨晚发生的事。但想起云决明的话,他还是把这种冲动压了下去。
“而且,”他若无其事地加了一句,“Ming很聪明,为人又沉稳低调,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昨晚与他简单谈了谈,云决明这孩子的确不错。”妈妈开口了,语气说明她已经同意这件事了,“妈,你得多喝点粥,要我给你舀点吗?”
奶奶把碗递了过去,轻声说了句谢谢。
“看来你自己就已经够喜欢这个叫云决明的男孩了,”她咳嗽了一声,望向艾登的目光如炬,“你以前从来没有带过任何朋友来过春节。那个和你关系特别好的杰森,连我们家都没来过——他爸爸不是还想办法让你们去FBI实习了两个夏天吗?”
“那都是高中时的事了,奶奶。”艾登差点被萝卜糕噎着,“而且,我和杰森的关系也没有‘特别好’。”
杰森的父亲以前在FBI的刑事部门工作,后来接受了当地警察局的工作邀请,成为本地的警察局局长,最近才刚刚退休。几年前,他凭着自己以前在局里的关系,以“培养有潜力的人才”为理由,给杰森和艾登安排了前往FBI参观和见习的机会——这种特权是不开放给公众的。
艾登会跟着一起去,只是因为杰森认为他是学校里唯一一个在社交地位上配与他平起平坐的人,这段经历放在脸书上不会让人觉得他跟一个loser一起度过了夏天,让他丢脸罢了。艾登会答应,也只是因为他确实对这么一个机会很心动而已。他们两个感兴趣的部分完全不同,因此去了不同的部门,在匡提科待的那一个月实际上压根没有见过面。
他们分别在高一和高二的暑假都各去了一次,后来,因为杰森和艾登都成为了校橄榄球队的正式队员,夏天都耗在了训练上,才没有继续。
但那两个夏天的确改变了一切。
“杰森是个种族歧视猪,奶奶,”艾莉插话了,看来她的战斗力恢复了一些,“他管我朋友的姐姐叫‘Spic’。艾登居然还继续跟这种人来往,您应该好好痛骂他一顿才对。”
“他是我的橄榄球队队长,艾莉,你根本不懂,哪怕是为了球队——”艾登立刻不服气的反驳道。
奶奶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去。
艾登知道奶奶的那一支家族在1910年左右就离开了中国,举家迁往秘鲁,在那儿定居做生意。后来,靠着一代人勤勤恳恳攒下的大笔金钱,于1940年前后共同移民美国。三十年的岁月,足够让一个人丁庞大的家族在秘鲁站稳脚跟,并融入当地社会——因此,奶奶有不少远房的姻亲都是拉丁裔女子,这让她对这类针对拉丁裔的侮辱性词汇很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