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大小,倒真跟手里这个差不多。
如果下半部遗迹跟上半部一样的话,掂着这厚重劲儿,应该就是了。
位子上百里严看成、乔两人神情严肃又不明说,便问:“怎么了,这红盖头有什么问题?”
“师父,这红盖头或是阿傩族人多年在寻的,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弟子斗胆想跟师父讨要这块红盖头。”
百里严沉吟着,点头。
名义上陶新月、百里云帆都是暴毙,堡里她母女二人的贴身衣物还有很多,若要偷偷地睹物思人,倒也不差这一件。
令百里严迟疑的,是乔佚对这红盖头的解释。
说是他新娶的夫人族人之物……
如此说来,他夫人乃是异族人。
异族人便异族人,这也没什么,乔佚便是异族人。
真正令他不解的,是这看起来十分重要的异族之物,为何会在陶新月手中?
他原想问的,但乔佚已经把话都说了,他说“不知为何”。
乔佚既然不知,他还问什么呢?
于是摆摆手,“拿去吧,能叫阿傩在这里找到族中遗物,也是她一族的造化。”
“是,谢师父。”
成、乔两人拎着盖头又回房去了。
成雪融一直头晕着,眼睛不大好使,这小心翼翼拆针线的活,就全部落在了乔佚头上。
乔佚从日头高照忙到日暮西山,一口气挑了三盏灯,又忙到鸡鸣三遍,一张密密麻麻绘满了虫图、草图、间中点缀着鸡肠样仡濮族文字的鹿皮卷现出了真面目。
这时候,成雪融已经昏昏沉沉睡了好几觉了。
她坐在被窝里,看着乔佚手中的东西,心里感到一阵欣慰,“总算还是把遗迹找到了,了了我娘的心愿,帮了十五的大忙,也不愧我身上这一半的塔氏血脉。”
然后,又是一阵感慨:“无双,你说那个老妖怪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把这么重要的家传宝当作喜帕给绣了,她舍得?”
“她或是想把遗迹藏起来。”
“那她藏得是真好,谁能想到呢?不过,无双你说她怎么还把这东西留在百里堡啊?”
“嗯?”
“她固然是在寒牢里诈死的,可她诈死那时候她女儿还是百里堡的小姐啊,她女儿就算走得太匆忙,可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忘了拿走吧。要知道,那次几乎就是她们最后一次在百里堡了,走的时候不带走,那不等于是把东西留下了吗?”
乔佚抬头,半眯着眼,“你的意思是,陶新月是故意把这东西留在百里堡的?”
成雪融想了想,“也……不是。我就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
乔佚拿着终于拆好了的遗迹坐到床边去,帮她掖了下已经捂得十分严实的被角,“想不通就别想了,她得到她应有的报应,遗迹我们也找到了。”
成雪融乖觉地点头,舒服地蹭了蹭乔佚放在她腮边的手。
他的手有点凉。
她闭上眼,“或许,我们别总把她想得太坏,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长了颗黑心肝的。或许,那时候她就只是动真心了而已,她把家传宝绣成红盖头把自己嫁了,那时候她大概更向往俗世红尘,为此甘愿放弃祖传的使命吧。”
乔佚淡淡地应着她嗯,心里并未因为她的猜测而生出怎样震撼的感受。
他不知道,同样,成雪融也不知道,这一番猜测,可说已经掀开了陶新月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
陶新月真的曾为百里严放弃过。
但命运就是这样,有些东西由不得你放弃。
当年那成功守住了族长位的双生长姐之所以会狠心把虿蛊种进亲妹骨血之中,抱的就是一个不死绝、不罢休的心理。
乔佚拆线拆得头昏眼花,这才缓了一会儿,又执着地盯着那遗迹看了。
“看什么呢,无双?”
“看看这上边有没有记载同心蛊的解法……”
呵呵,那可别想了。
都说了,这下半部的遗迹写的全是毒,要想从这上边找找红蔓蛇毒的解法,或许还算个门道,要想破同心蛊嘛,趁早点垫高枕头做梦去吧。
成雪融拍拍绣着鸳鸯的大红枕头,叫乔佚:“无双,别看了,来睡吧。”
乔佚还盯着遗迹看。
“别看了,我有红核能解百毒,也不需要从这上边找红蔓蛇毒的再一种解法。同心蛊嘛,这上边没有。”
“或许有呢。”
“就算有,那鸡肠文你能看懂?”
“……”
乔佚这才悻悻放下了遗迹。
成雪融掀开被窝拉了他一起暖和着,“再怎么说,今晚也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前半夜你都看那鸡肠文去了,下半夜你必须只能看我!”
乔佚看着她,“雪儿,咱先不回鎏京了,好吗?南下,去竹桐山。”
“你想把遗迹送还给十五?”
“我想叫十五看看,看还有没有办法……”
成雪融忽然定睛看着乔佚,眼里漫上哀伤。
“无双,同心蛊是我娘给我种下的,为了解这个蛊,她甚至不惜牺牲你。我相信我娘已经把同心蛊所有的解法都告诉我了。无解就是无解,我接受这个结果。”
“我也接受这个结果,只是,若还有一线希望,我便想去试一试。”
“当然有希望,无双,你身上没有同心蛊,你……”
“雪儿!”乔佚忽然开口,打断了成雪融又一次对他的劝。
两厢沉默,半晌,乔佚幽幽地开口:“百里云帆懂得易容,上一世的她将你杀害后,鸠占鹊巢也做了公主,连你的乳娘阮嬷嬷也没能识破她,那你可知你远在西南的亲娘,她是如何得知你的死讯的?”
“如何?”
“是我。那时我刚接了赐婚圣旨,回京谢恩时和她相见,识破了她。”
若上一世三月十四前发生的事果真没有改变,那她早在三月初七便远赴西北把乔佚给睡了,然而这一桩事百里云帆并不知道,因此一和乔佚见面便露馅,实属正常。
“雪儿,你不妨猜猜,我识破百里云帆,从百里云帆处听说你已被杀害之时,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上一世的事,你也记得吗?”
“我不记得,是你娘说的。她说,我和百里云帆同归于尽,消息传到她处,她以为死的那个是你,招魂相问,紧接着才有了后边所有的事。”
成雪融愣愣看着乔佚。
乔佚那句话信息量有点大,但都很好理解,于是她这儿砍去一句、那儿砍去一句、最后就剩了一句。
“你、你杀了百里云帆,为我报仇,然后……然后你自尽了?”
乔佚搂紧她,阖眸,低语:“上一世的事我毕竟没有记忆,我不敢乱说。但是,雪儿……那时候刚把你救下来,眼看着你高烧不退、整日里昏昏沉沉睡着、就要油尽灯枯去了的时候,我真的想过在你死之后、为你报仇,然后自了残生、随你而去。所以,你明白了吗?不管人生如何重来,世事或可改变,但人心永世不变。上一世我做过什么,这一世我一样会做,你改变得了世事,但改变不了人心,明白吗?”
成雪融保持着愣的模式。
因为是被乔佚搂着,她看不见乔佚。
但乔佚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虽然还没说到她最想听、又从未听过的那一句好听话,但他话里那好听的意思,她已经接收到了。
心里挺震撼。
震撼过后,她在心里哼了一句。
人心不可变,但世事可变。
变不了你的心,我就变了你的事。
成雪融相信,总有一样能留住乔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