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场骚乱因何而起?
彼时,她与纪绅简短的讨论过这个问题,看法难得的一致——
受益者,即生事者。
------
杨志远一案终于尘埃落定。之恩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心情大好之余,带着思影去了京郊的马场,说要“好好放松一番”。
杨志远轰然倒台,人事巨震,满朝文武一片哗然。这两日,各部官员陆续反应过来,纷纷上表抒发个人意见。一时间奏表堆积如山。
思影来不及细看,粗略翻阅了小部分——众大臣各怀心思:有人强烈赞同,有人表达不满;有人趁机谄媚,有人趁乱攻击;有人围绕宋书洪最后提出的三件事进行了详细讨论,也有人骂宋书洪沽名钓誉;更有人,甚至见缝插针推荐户部尚书人选……
上表之人的眼光、才略、心计……几乎都能从其对此事的看法和关注点中,暴露一二。
思影满脑子都是朝中各种人事,根本无心游玩,却架不住之恩一腔热情,不想拂了他的兴致,勉强随行。
之恩想要出游,不过一句话说走就走。东宫上下却不得不大动干戈,仆从、侍卫、随行物品,共出动十余驾马车,阵势浩大,令人咂舌。
那日涤心苑之后,之恩开始公然与她同进同出,后又在城楼上并肩观看三堂会审,如今,更是明目张胆的携她同游,俨然已将彼此关系公诸于众。
宫廷大内本就是非之地,艳闻八卦满天飞,且眼下皇帝又不在,众人更是没了忌讳,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将两人私底下的种种亲密传得朝野皆知。
思影一开始还不甚自在,后来转念一想,他身为东宫之主都没觉得有什么,自己一个过客,又何必介意。
……
草地上早已铺好宽大软和的垫子,之恩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却持了一卷书,仰躺着一边看,一边悠哉游哉的晒太阳,嘴角挂着愉悦的笑意。
京城前两日刚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今日恰逢雨过,晴空高朗、云淡风轻,全然没有城中略带腻闷的暑热。
思影见他一副心安理得的闲散模样,不由得微微摇头。
此人心也太大……
思影坐到之恩身边,苦口婆心道:“杨志远一案虽结,可随之而来还有许多事情,殿下就一点不去想了么?”
之恩偏过头望她。她整个人暴露在正午浓烈的日光下,乌衣,玄发,素颜,几缕细碎青丝颊边飞扬,一双明眸幽幽淡淡,似湖水笼青烟,盈盈的闪着薄而透明的光采。
不管怎么看,她都是极美的,美得动人心魄,教人望之情动。
“操心命。”之恩合上书卷,笑道。
思影无意中瞥了眼封皮,才发现他看的是一本诗集《魏晋诗选》。
“辞赋小道,不足以喻扬大义。给沈临渊看见,又得说你。”
她一边说一边顺手拣起书来,依循着书页的印痕,一翻便翻到他刚才看的那一页——是曹子建的名篇《洛神赋》。
之恩无谓的笑笑,“随他,反正我喜欢。”
思影扫了两眼,把书扔还给他。
“堆砌辞藻,言之无物。”
“言之无物?!”之恩震惊了,“这可是……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么?”
“我从不迷信作者,”思影道,“曹子建文笔惊艳的确无人能及,但空洞乏味亦是事实,我方才说他‘言之无物’一点儿没有冤枉他。就拿这《洛神赋》来说,通篇写洛神之美,穷尽一切华丽的形容,翻来覆去的描写……到最后,不过就是一个平淡俗套的故事,除了辞藻华美之外,有什么可称道的?”
“这……”之恩无从反驳,只得道:“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一点儿道理?”
“不……不不,”之恩擦着汗,“……很有道理。”
思影继续侃侃而谈:“曹子建前半生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后半生从九霄跌入泥尘,怨愤失意,终日消沉。曹子建所思、所感、所写,都是他一个人的人生,于一般普罗大众,难有共鸣……”
“不会啊!”之恩忍不住打断她,“这篇《洛神赋》,我就特别有共鸣!”
思影愣了一下,抬眸正对上他清澈明净的眸子,他一本正经的望着自己,目光似端详,又似欣赏……
她恍然明白过来,耳根忽地一红,急忙低头下去。
之恩微笑着牵住她的手,拇指抚在她柔软的手背上,轻轻重重的摩挲。
他轻靠在她耳边,“我也见过很美很美的姑娘啊,那种让人赞叹的美,我感受得到,却写不出来,《洛神赋》把我心中所有无法形容的溢美之词,全变成了具象的文字,我才会觉得觉得心有戚戚焉,觉得……真是一篇绝妙至极的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