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仁二十四年秋,这一年各地大旱,很多州城颗粒无收,作为户部尚书的林修意奔走各地,忙的焦头烂额。
林府无主母,林宝绒一人撑起了全府的门面,短短三年,这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令人刮目相看,连太后和皇后都对她赞赏有佳。
林宝绒用了一些手段,三年遣走了父亲的几名侍妾,唯有一块难啃的骨头——小孙氏,怎么也撵不走。
三年间,无论林宝绒怎么劝说,林修意就是不同意将小孙氏送走,也因此,小孙氏的腰杆越挺越直,一度觉得自己要做林府的主母了,甚至主动张罗起林宝绒的婚事,想将她早早嫁出去。
也正是因为操持起林宝绒的婚事,才让她看清了自己在林府的地位,万万不及嫡女啊。
小孙氏心思深重,面上不显,跟林宝绒保持着体面的交往。
因林衡性子软捏,时常被同窗欺负,林宝绒这三年经常往返国子监,没多少精力跟小孙氏周旋。
这日,林宝绒带着冬至再次去往国子监。
林衡头脑聪明,也很认真,三年顺利升入率性堂,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可率性堂里总有挑刺儿的学生,见林衡不合群,身子羸弱,时常欺辱之。
昨晚,林衡独自在湖边漫步,被一群年纪稍长的同窗人拦住,几人将林衡放倒,暴打了一顿。
林宝绒来到彝伦堂时,老祭酒和两名监丞正在商讨如此处置斗殴的监生。
闻晏坐在一旁的塌上调香,表情漠然,手边放着戒尺,也不知刚刚是否惩罚过学生。
老祭酒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过来请吧。”
林宝绒坐过去,睇了一眼挂在彝伦堂墙壁上的规则,有一条特别显眼:
“敢有毁辱师长及生事告奸者,即系干名犯义......”
林宝绒一想到弟弟被按在朴红凳上,受竹篾鞭打,就浑身难受,而且以弟弟的性子,若真在众目睽睽下被惩罚,估计连学都不愿上了。
闻晏手边的戒尺在提醒她,要先发制人。
于是,在老祭酒和监丞惊诧的目光下,她走到闻晏身边,伸出白皙的手,“借闻司业的戒尺一用。”
这三年,闻晏从国子学博士晋升到了国子监第二把交椅,掌管世子课业的司业。
期间,工部尚书赏识他的才干,想举荐他到工部任职,他以阅历浅、需要历练为由拒绝了。
晋王听说后,还夸他识时务。
林宝绒来到他面前,他并没有理会,慢条斯理调整香炉,随后抬眸看她,只掀了一下眼帘,淡淡问:“拿戒尺何用?”
他对她一直冷冰冰的,林宝绒忍住酸涩,回答:“长姐如母,是我没有管教好林衡,导致他肆意滋事,错在林衡,也在我,国子监责罚林衡,我责罚自己。”
说罢,抓起戒尺,眼都不眨地往自己身上鞭去。
众人:“......”
老祭酒赶忙站起身,“林大姑娘这是作甚,快放下!”
两名监丞也上前劝阻。
唯有闻晏冷眼看着。
老祭酒抓住戒尺,制止了林宝绒,“好了好了,事情不算大,还有商榷的余地!”
林宝绒可怜巴巴看向他,发着鼻音,“真的?”
我见犹怜。
老祭酒捏捏眉,挥退监丞,以长辈的口吻嗔道:“十五六岁的姑娘,身上留了疤,还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么!”
为了求学,林宝绒经常出现在这里,老祭酒对她算是另眼相待。
最主要的,她确实有才学,他为她去礼部争取过机会,但被否决了。
滋事的监生被带回各府面壁思过,林衡被东至接走,林宝绒想再呆一会儿,便没走,让冬至过两个时辰再来接她。
老祭酒知道林宝绒那点心思,清清嗓子,“我去六堂转转,你先坐会儿。”
屋里只剩下林宝绒和闻晏。
林宝绒站在一旁无所适从。
“司业大人,有茶吗?”好半饷,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闻晏起身净手,老祭酒的铜盆有些小,他修长的手沁入其中占了大半个空间。
在用香胰子搓手时,瞥见小姑娘不知何时走过来,低头盯着他的手。
洗手有什么好看的?
闻晏扯下布巾擦拭,问道:“在看什么?”
屋内窗棂大开,日光从外面斜照进来,打在男人菱角分明的侧脸上,拢了一层光晕,为冷峻的面庞添了一丝柔和,他睫毛很长,像扇面一样,将眼窝衬得更为深邃。
林宝绒心中苦涩,三年了,不但没有捂热他的心,反倒有种渐行渐远的疏离感,是因为不常打交道么?
“司业大人,你的手很好看。”
这话不是她第一次讲,闻晏当她又要耍宝,提起上一个话题:“茉莉花茶行吗?”
林宝绒瞄向多宝格,上面摆放着各式茶罐,不自觉弯弯嘴角,“是因为我是女子,司业大人才要请我品茉莉花茶吗?”
闻晏好笑,随口揶揄一句:“哦,原来你知道自己是女子啊。”
林宝绒也不气,问道:“我不是女子,为何想要嫁给你?”
闻晏没理会,走到窗前,目光梭巡一圈,关上木牖,靠在上面,像是要摊牌。
林宝绒心道糟了,把人给惹怒了。
她低着头盯着裙裾,茉莉白的裙裾下,一双绣鞋若隐若现。
像做错事的孩子,等待夫子教训。
看她又怂又乖的样子,闻晏觉得若是说出一番绝情的话,很可能惹哭小姑娘。
其他女子哭与不哭,他不在意,偏偏对这个丫头狠不起心肠。
林宝绒在他面前真的很乖,让干嘛干嘛,唯有一点不听劝,总是纠缠他。
“身上疼吗?”他问。
林宝绒揉揉手臂,“不疼。”
不疼就对了。
闻晏没解释戒尺内的玄机,指了指多宝格,“去拿茶罐。”
林宝绒舒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