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名伶咿咿呀呀唱,身段美得像画中仕女,转圈捏手势处处风情,时不时赢得台下一阵阵喝彩。他一颦一笑皆情意,嗓子妙的像是黄鹂鸟,戏词委婉多情,硬生生将那旦角儿演活了。水袖一抛,台下看戏入迷的人居然还站了起来,指尖却未曾触碰到那白绸缎的一角。
容色清俊的少年一手端着茶盏,一手将茶盏盖子轻轻拿开,低头抿了一口茶。
他明明买了最好的位次,眼神却半分不曾给予台上的旦角儿,只是盯着茶汤的浮沫。少年人有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指节分明,皮肤下隐约透出些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右手二指奇长。此时他捏着那白瓷茶盏,却只会教人注意到他的手。
旁边坐着的女人像只猫似的,没骨头,软塌塌地靠在椅背上。她捏着蜜饯儿往嘴里放,深红色的唇瓣涂了胭脂,一张一合。这女人似乎生来就带着野性,连肤色都不是寻常姑娘的白皙,深了些,像极了小麦色。她挑着眉,目光落在名伶身上停几秒,又看向身边的少年。
“我就想不明白了,阿蘅她怎么就甘愿给这人当伙计呢?”她皱眉,叼着海棠果看向另一侧,“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啊。”
她看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的黑衣少女,墨发雪肤,眉眼精致得很,只可惜那样一张美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似乎是游离于人群之外。
少年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将茶盏放在桌子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循着那少女去了。他看得专注,似乎忘记了周遭的人,眼里只有那一抹背影。
张海欣摇摇头,低头喝口茶解腻。她吃蜜饯吃多了,嘴里甜得发苦。
“安静。”张起灵捏了捏指骨,慢悠悠地把目光收回来。
他这次终于肯注意到台上的人了,戏词他不懂,腔调他也不会品味,他就只是注意到,张朝蘅一直都在看着,连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点都没有。可那人到底是有什么好呢?能让她这么全神贯注,连他都注意不到。
郁闷。
他低着头,似乎又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海欣比他自然的多,眯着眼听着曲儿,时不时捏着瓜子嗑,看起来是真的融入了这一环境里,逍遥自在。听了一会儿唱词,她低头和身边站着的下属说了几句,立刻那年轻人就拿着一袋子银元去了后台。
“给这位点照顾阿蘅的报酬,总不能让她在人家的地盘白吃白喝。”张海欣说。
她也不知道身边这位又没有在听,但是不说又显得不太好看。当然,一看族长继续耷拉着头的样子,她就知道自己的话又被过滤了。
某种程度上,这位族长也算是我行我素第一人。前几天半夜找她商量出门的事儿,还没等她说话就把她的包裹也准备好了,于是她就跟着族长一起翘班,从长白山溜了出来,一路南下来找她家失忆的小青梅。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族长硬生生气成河豚。
是,张起灵还是没啥表情,但是浑身都是低气压,很明显的那种。
闷,闷死个人。也不知道张朝蘅到底看上了这人哪一点,死心塌地护着,还愿意洗手作羹汤。张海欣叹息一声,目光又落在角落的密友身上。这次她终于和密友对视,从那双熟悉的眼眸里看到了戒备和疑惑。
失忆就失忆吧,张家人谁还没失忆过咋地。张海欣努努嘴,继续当个看戏人,顺便又叫了一壶好茶。
虽然她听不懂台上那旦角儿唱的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这角儿不简单。一般来说,这种人都有两把刷子,应该不会有人没眼色到这种人的地盘闹事。
然而,这一出戏刚唱完,就来了一波砸场子的。
也是巧,就恰好是让他们赶上,这波人收了钱,就是来搅和二月红登台洪水之后第一出戏的。人高马大的汉子,个个凶神恶煞,带着棍棒上门来,吓得看戏的客人乱作一团。唯有坐在最中间的张起灵一行人纹丝不动,似乎周遭的混乱与他们是两个世界。
从后台出来的雪卿注意到了他们,却也没多关注,目光都放在来找事的这群人身上。二月红还没完全卸妆,半面戏妆浓艳逼人,半面真容俊美,一出现就是全场的焦点。他按住正欲上前的雪卿,示意她到身后去。
目睹这一幕的张起灵眯了眯眼。
“哟,姿色不错,多少钱能跟爷走一遭?”为首的男人咧了咧嘴,看向他的目光不怀好意,“瞧瞧这嫩的出水的皮子,你们二爷可真是个妙人儿。”
“这,这癞皮狼啊!大家快跑!”有人叫了一声。
大堂顿时混乱不已,客人们都一股脑往门口涌,椅子桌子都翻了,茶水点心瓜子撒了一地也没有人收拾。人走得快,几道呼吸的功夫,就只剩下红家班的伙计们和正中间那一波奇怪的客人还在。
癞皮狼,山头上的土匪头子,本身就是个身强体壮的混混,靠着一身蛮力和狠劲儿闯荡出名堂来,没有人敢招惹。平日里他们也不会来和二月红正面交恶,可这次有人要买他的命,他们就跟饿狼似的,闻到肉味儿就围了过来。
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得到,包括命。
对此一无所知的雪卿皱着眉头,眼神已经露出几分怒意。她捏着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可二爷拦着她,她也不能越过二爷直接动手。
“这么砸场子,可不好吧?敢问是哪路,看我红家班如此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二月红神色半分不改,从容得仿佛对面说的都是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