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闹市,一派老北京日常街景,卖麻花的推三轮车的,应有尽有;CBD内白领手提公文包边赶路边打电话,风驰电掣。末了,还有一种空间存在于北京,这种空间叫做旮旯巷子。
许多老屋子不及时拆掉,电线缠绕于木柱上形成一团乱麻纠缠不清,垃圾桶还是带有铁皮盖子的旧时样款,黑色塑料袋堆积在一起,垃圾桶内没地摆了就搁地上,蔬果残渣满溢出的酸臭引来几只蝇,朱红色的复眼饥渴地打望四周。
鞋子碾压过散落一地的报纸,顿几秒,另一只鞋复而跟了上去,离开报纸的一刹那狂风卷起,不知日期的旧报纸打着弯儿呼啸地往巷子尽头抛去,一弯更比一弯高,翻过老而厚重的砖墙。
那个男人。
他的兜帽为脸部轮廓增添几分阴影,深灰色的砖墙以及砖墙上防盗的铁丝网狰狞旋绕,鸦鸣起,宣告噩耗将临,嘶哑嗓音翩飞而去,恰好从男人头顶上掠过,为男人出现的画面多了几分浓厚的色彩。
“听见了吗,是鸦。”
一个光头佬倚坐在巷子转角处,背后有几个相似风格的小弟陪坐着。他吸了口烟,自嘲般地笑,眼见兜帽男人离他越来越近,直至被他笼罩下的阴影完全覆盖。光头佬不为所迫,再次吸烟,第二次的烟抽得更为仓促,心底想法设法要去压制住指尖的哆嗦。
光头佬愤愤地别过脸,略微颤抖着手,将烟嘴远离干燥起皮的嘴唇。
雪原迷彩冲锋衣上雄伟壮丽的雪山暗纹连绵起伏,以深蓝灰色调为主,幽幽山峦中间几朵充满国画色彩的云,显得仙境犹存,整个图案的一角,能看到一只飞跃的鹤正凌空展翅奔向雪山,长喙黑翅,鲜艳的红燃烧在颅盖骨上。
他蹲下来,一双眼睛如狼般锐利,不失沉着,眼底下风云暗涌,波云诡谲,似雄狮扭动腰肢钻出棘刺纵横的野灌丛,渐而暴露兽性,狮吼处万物跪伏,万木震颤,抖落一望无际的绿,落叶声浪涛般一层接一层越涌越凶,漫地皆为飒然之音。
“帮我找一个人。”陈甘聃丢下一张冲印。
冲印模糊非常,是相机相距几十米外偷拍到的。光头佬向下瞥了几眼,头都懒得低下去瞧,不屑、轻蔑混杂其中。他眼珠子颇小,闪着狡黠谄媚的光,瞥完冲印,只有一条缝大小的眼便直视打量起陈甘聃,中指食指夹着烟凑近唇,缓缓将烟吐到陈甘聃的脸上。
意为,滚。
烟雾缭绕出于陈甘聃,他的五官若隐若现。
几乎是一瞬间,没有人意识到陈甘聃是怎么出手的,他出手太快了。
“血!是血——折腾的五脊六兽地(北京土话),干!”
小弟们休憩的地中央突然间就倒下了个老大,其中一个想伸手去扶,却被陈甘聃可怖压抑的气场震退了,形成黑白两景,周遭是不知所措的黑,他们挣扎着要去帮助光头佬,中间是惨白的白,光头佬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陈甘聃死死揪着他的衣领往喉口上方勒,血迹越积越多,血信子沿嘴角一路蔓延在脊背下汇聚成血河。光头佬就躺在自己一滩血上放肆地大笑,露出空缺的门牙洞,两颗都在两年前,同样的姿势,被陈甘聃摁在地上磕飞了。
“你笑什么?”
光头佬挤出一条眼缝子,黄牙吐出,用尽全力去嘲讽这个高高在上的人——至少现在是骑在他身上举起只拳迟迟不落,衣领勒得将要窒息了,他现在每讲一个字都像是被割喉般,有破烂大风琴声的撕裂感,漏风哽咽,他是个将死之人,命掌握在陈甘聃手里。
“你不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光头佬含血剧烈颤抖,癫狂笑声徘徊在巷子萦绕不散,凄厉得像丧夫的嫠妇。
鸦鸣贯穿长空,小弟下意识往巷口看有无路人,谁知被迎面冲撞的疾风携带的沙砾糊住了眼。疾风呼啸,无形的刀刺破死寂,刮过陈甘聃已然罩上的兜帽,使其竟甚为乖戾地服帖落下,冲锋衣倒是被吹得飒飒作响。尘埃狂卷,仿若沙尘暴肆虐。
陈甘聃却直直盯着自己膝下之人。
眼神转换为一种不可为人知的悲和怜悯。
手霎时松开衣领,红痕展露在脖颈处,光头佬痛苦地蜷缩成蛹,从肺里咳出血渍。
陈甘聃又递给一张冲印,不是任由冲印飞到光头佬的脚边,而是端端正正递给他。冲印上的女孩眉清目秀,在自己的车旁浑身警惕望着发动机,网红脸没一丝缺点,这女孩还有灵动的生气,有一颗躁动的活跃的灵魂。
那个光头佬本就在咳血,看到冲印后,猝不及防地缩小了瞳孔,硬生生僵持在原地,愣住。
“我把徐子卿现在信息告诉你,你告诉我,刚刚照片上男人的背景来历。”陈甘聃冷冷地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十秒后你不同意,一切话当我没说。”
“等一下。”
陈甘聃挑起眉。
光头佬神情肃穆,没有神经质的癫痫。
“我答应你。”
原处,第一张冲印上落下塑料纸皮,塑料纸皮又因质量小被风刮得老远。塑料纸皮原本遮住的男人的脸,愈发清晰。他鼻梁上顶着一副黑色墨镜,出入于一辆高级轿车,这时他刚好还未进车。身后应是某处府邸,绿化打理得不错,黄花冒出花蕊,点缀其间。
「天黑戴墨镜,你有病。」于完薇用粤语吐槽。
制服、墨镜。
一如两兄妹出现在自己宿舍时的形象。
陈甘聃在台灯下搜索到这照片时,手指电触般颤了会。
不要。
千万不要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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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铁板门极不显眼,向下走约莫二十米深才有像样的夜店摆设。侍从领陈甘聃到了这儿后,替他开门。这门隔音不错,离它非常近,甚至于把耳朵贴在门面上才能听出里面冰山一角的音乐炸裂声。没有什么绿植,简简单单双开门,黑色胶皮门框,材质说不上的白色类似钢化板样儿的门面,一尘不染被打扫得像新安的一样。要不是地上的几点金粉和彩带,以及摇摇欲坠的短裙女郎提着啤酒瓶,看上去就是写字楼里安分的某个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