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还不待旧的疑惑解开,又有了新的变故。
才刚刚进入六月,旖景就听说了先生魏渊辞行要往宁海的事儿。
又是一件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事态!
旖景分明记得,当自己嫁入楚王府后,魏先生依旧还是府中西席,不过学生不再是诸位娘子,而成了三弟苏芎,直到自己殒命,魏渊也不曾有辞行的打算。
先是安瑾的出现,再是虞沨的少年成名,与魏渊的辞行……这些偏离原本的事件,并非是因为旖景的重生而改变,那么又是究竟因何发生,其间有什么联系?
虽说这些变故目前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可把握不住的因素,还是让旖景觉得一些忐忑,为了不让这种情绪加深,以致对未来产生茫然,旖景总结了一下眼前要做的事,决定先不管这些变故如何,只按自己的计划继续前进。
大的方向确定,不过有些细致计划还是得调整。
因为魏先生已经正式提出了辞行,而卫国公暂时没有择定新的西席,小娘子们只得进入了停课的阶段,考虑到旖辰已经十五,待大长公主生辰一过就得考虑婚嫁,黄氏便干脆提议让长女跟着她打理家事,为将来做准备,大长公主自然不会反对,小娘子们也没有觉得惊奇,倒是让旖景受到了启发。
如果自己不再懵懂,长辈们或许就不会只将她看做天真孩童,一些话,一些事,或许就不会隐瞒,尤其如果能让祖母改变看法的话……将来行事自然少些约束,方便得多。
旖景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祖母一定知道楚王府里的蹊跷,不过觉得她年岁小才有所隐瞒,年龄的事她没有办法更改,但只要性情改变,稳重谨慎,一定会让祖母改观。
当年祖母十二岁时,已经驰聘疆场,而自己体内,毕竟不再是懵懂少女的灵魂。
有了新的打算,旖景立即就着手实施。
这个清晨,因为小姑姑要出门做客,没了时间鞭策旖景练习骑射,旖景决定先去远瑛堂问安。
明堂前,玲珑穿着一身极有朝气的茜红襦裙,仿佛是被远天的朝霞染得灿烂夺目,俏立在廊下,看着几个婆子搬抬一扇紫琉璃精雕花鸟屏风,不断嘱咐着小心、仔细磕着的话,瞧见旖景避在道旁,又连忙满脸笑意地迎了上前:“五娘今儿个这么早?太夫人与国公夫人正在里头说话呢。”
“怎么一大早就把这个搬了出来,又是要搬去哪里?”旖景亲热地挽着玲珑的手,笑着问道。
“是涟娘子要去贾府给贾夫人贺寿,太夫人吩咐添了这屏风作礼。”一边带着旖景往次间行去,玲珑恭谨作答。
贾府?可不是小姑姑未来的夫家?算着日子,小姑姑的婚事也快议定了,记忆里那个贾姑父也是个有趣的人,数年前小姑姑“侠名远扬”,一时成为锦阳贵女与郎君们的谈资,虽说多数人都赞一声巾帼英雄,不愧是将门虎女,可也有那些装腔作势的纨绔们说小姑姑性子太野,将来只怕是个河东狮,贾家这位郎君还替小姑姑打抱不平,狠狠教训了那些说酸话的纨绔。
祖母倒是极欣赏贾郎的仗义执言,也动了与贾府联姻的心思,细细打听过那位郎君的为人,后来祖父去世,这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从前旖景就偶然听过丫鬟婆子们议论,说这位贾郎年岁虽说长小姑姑七岁,却也是一表人才,因那些年四处游学,婚事一度被耽搁,后来回京,还不及议亲,他的祖父与祖母又先后去世,连着守了几年的孝,才蹉跎到了二十二岁三年前,与贾府的婚事还未议定,祖父就撒手人寰,众人皆以为贾郎君到了这样的年龄,怕是耽搁不得,不曾想这三年贾府竟然也不曾与旁人议亲,可见这贾郎果真对小姑姑心生钦慕。
上一世,小姑姑婚后与贾姑父琴瑟合鸣,举案齐眉,生活得十分幸福。
这一世,应当依然如故。
旖景这么想着,唇角就牵起了愉悦的笑意,入得屋里,瞧见六娘坐在临窗大炕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看得专注,边上的丫鬟悄没声息立在一旁,见了旖景,也只是默默福身,连呼息都不敢放得太粗。
显然,国公夫人与大长公主在里间说话,这会儿还没空见小娘子们。
旖景到六娘身边一瞧,却见她依然还是在看溟山文集,不过是六娘自己抄录的,这本上头,显然不再是虞沨的笔迹。
影子被照在书页上,六娘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些人,懒懒抬眸瞧了旖景一眼,似乎极不情愿地下地见礼,惜字如金地说道:“五姐早。”
“六妹妹早,怎么不见大姐?”旖景挨着六娘坐下,这般亲密却让六娘觉得几分怪异,一双清澈的眼睛看了过来,却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
这些时日,旖景有意与六娘亲近,可六娘却始终怀疑她不安好心,加上本身又是个冷面人儿,于是固执地与旖景保持着距离,旖景也不以为意,只一昧地讨好,倒让六娘身边的丫鬟小篆都过意不去了,彻底放下对旖景的戒备。
见六娘没有答腔的打算,小篆忙陪着笑接腔:“大娘子等会子要随夫人一同前往贾府,忙着更衣梳妆,因此先回了芝兰轩。”
六娘很快又进入了书本里,摆明了对旖景的不闻不问,小篆与秋月都觉得屋子里气氛凝固,面面相觑,都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旖景也没有再打扰六娘,而是去了隔扇外的榻椅上坐着,恰好能听见祖母与母亲的对话。
“贾夫人亲自来送的帖子,我听她说的话儿,那层意思很明显了,如果母亲也赞成,今日我就给她个准信,也好教贾家聘媒正式提亲。”里间卧房,黄氏坐在大长公主的下首,谦谨和温婉地禀报。
苏涟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奉若掌珠,这婚姻大事自然只能由大长公主作主,若不是黄氏瞧出婆婆也属意贾家,是万万不敢贸然建议的。
只是原本以为大长公主会立即赞同,却久久没有收到回应,黄氏便有些不安,不由得看了一眼边上侍立的宋嬷嬷。
宋嬷嬷何等敏锐,立即笑着解围:“涟娘可是公主的心头肉,公主一时不舍也是有的,不过呀,眼瞧着涟娘已经十八,公主就算不舍,也得考虑着了。”
这一句话算是说中了大长公主心坎,她是不舍,无奈女大不中留,再是心疼女儿,也不能将她拘在身边过一世的。
“依你看来,贾家究竟如何?”这话却是问的黄氏。
“贾家是世家望族,祖上也出过好几任丞相要吏,虽说都是前朝的事儿,根底却始终还是稳的,贾大人现任太常寺卿,乃清要之职,也不在权势中心,他为人又稳妥,国公爷时常提起,也很是嘉许。”黄氏观察着大长公主的神情,仔细斟酌言辞:“贾夫人性情谦和,在贵族圈子里名声甚佳,膝下几个女儿也调教得知书识礼,媳妇打听过了,贾家大郎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一个通房,是身边的侍婢,也是个老实本份人……”
数十年来,公公身边可不曾有过什么通房,黄氏只担心大长公主对此会不满,可贾家大郎毕竟二十五了,身边若是连个通房都没有,也实在说不过去。
略微犹豫,黄氏瞧不出大长公主的喜怒,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贾家大郎虽说眼下只是礼部铸印局副使,尚未入流,可到底是进了六部,又是松涛书院的门生,还有家世撑着,将来前途是不用操心的,就是配咱们家涟娘,他仍然算是高攀了。”
大长公主的嫡出独女,要说不高攀的,也只有皇族子弟,可亲王们都已经婚配,皇子们又比苏涟要矮一辈,因此她也只能低嫁了。
自从三月除服,不少勋贵女眷都找黄氏转弯抹角地提起涟娘来,也都奢望着能与卫国公府联姻,就连金相府上的太夫人,也好几次别有用意地称赞自家的儿子,可黄氏在大长公主面前一提,都没了下文。
黄氏猜度着,婆婆应该是不想小姑嫁去重臣府中,这也难怪,如今金相与秦相势成水火,朝堂争夺激烈,而卫国公府更成了两方拉拢讨好的对象,谁让婆婆是圣上的姑母,国公爷又受圣上信重呢?这个时候若是与金相或者勋贵联姻,也就是摆明了态度,要与秦相、前朝功臣世家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