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瞧着她神色轻蔑,不知嘲的是他人或是她自己,便也冷冷一笑,道:“九殿下此言在理。鬼帝陛下听之,想必会十分欣慰。”
二人皆知鬼帝白臻曾因这事焦头烂额了好一阵,他这话倒是明晃晃的挑衅。
越兰亭背过身,守墓人拿起凤凰火石,在手掌心里掂了掂,自言自语道:“就这么个小东西,凤族也跟我扯了个好几十年。当真穷小气。”
越兰亭本想反驳,一想到凤弈那张气之变色却又无可奈何的脸,颇有些微妙而舒心。
她冷眼看着守墓人打开了窗户。窗子外面疏疏落落的树林子在微雨中朝着天空争相生长,枝丫横生,更显怪异。
稀疏的林子将小木屋团团围住,仿佛圈成了一个同外界两相隔绝的空间。
雨水飘落在不远处的泥土地上,初春的料峭冷风将树枝吹得瑟瑟作响,而靠近林中小屋的这一侧无风无雨,亦无鸦声与虫鸣,静得让人害怕。
守墓人又拿着凤凰火石摩挲了片刻,他的侧脸被油灯隐了一半,竟生出几分温柔的错觉。
“若是阿伟在此,想必……”
他没有说完,便将那小石头朝窗外狠狠一抛。凤凰火石撞到不远处一枝横斜出来枯树枝上,树枝应声断裂。
小石头在地上滚了两滚,轰地一声,忽然燃起了火。
山火将枯树干引燃,又将更远处的树枝连翻引燃,越兰亭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守墓人斜眼看着她,冷笑数声,熊熊山火呈燎原之势,向零落的小木屋压了下来。
分明还有雨,分明泥土润泽,而此山火却仿佛在山林间畅行无阻,火光烛天,连天幕亦被点染上了几分薄红。
所幸此地林间并不密集,再远的树林子便点不着了。
山火燃了一会儿渐渐式微,半柱香过后,枯树犹自指着天空,树的表皮上多多少少覆盖上了一层焦灰。
越兰亭顺守墓人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被烧焦了的枯树与小屋周围未曾被引燃的枯树不知何时竟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地界。
未被引燃的枯树怀抱着孤零零的小木屋合围成了一个圈,此圈方圆不过三丈余,恰好将小屋及午屋子后面一片菜地围绕了起来。
菜地中稀拉拉种了几根苗,草盛豆苗稀。
“……早知你是用它抛着玩儿,我还干嘛去费力八劲给你求来。”
越兰亭长舒一口气,惊魂未定。
守墓人笑了笑,道:“三丈,不算远。此结界还能再支撑一百年。”
“一百年,那也即说明你还有一百年可活,”她颇有些幸灾乐祸:“前前后后加起来你也活了个两三百岁,赚足了。”
虽说这后一百岁不伤不死,但守墓人也只得龟缩在这孤零零的小木屋中,不得越界分毫。
而百年之后,结界式微,外界之力向此间挤压,这小屋子连同守墓人自己也终将魂飞魄散。
值得么?她微仰起头,盯着黑乎乎油腻腻的屋顶,不敢去想。
“赚足赚足,九殿下说足便足。你在轮回井里受罪的时候,哪知道远远看着他人生老病死,沧海桑田的妙处。”
守墓人大咧咧地拿起油灯,用衣袖擦了擦,笑道:“看在凤凰火的份上,我倒可以同你多讲一些。今日想听什么?”
越兰亭挑了挑眉。她懒洋洋地撩了撩头发,道:“上次讲到琥珀川一战,淮安王在其王墓中留了一副衣冠,自此便不知所踪。你一个人独居此地良久,想必王墓里的弯弯道道早都敲明白了,此事你怎么看?”
“老朽老眼昏花,看不见。看什么看。”
守墓人瞧着木屋门口的方向,努力张开浑浊的眼,眨了眨,道:“殿下你记忆倒是好。这王墓嘛,确实没人别我更清楚,至于这价码……”他敲了敲油灯的琉璃壁,阴森森笑道:“恐怕一个凤凰火还少了些。”
越兰亭听得火起,恨不得拽着他所剩不多的几根头发薅下来。
然而尊老还是得尊,老流氓也得尊,她耐着性子哼了一声:“你还想要什么?”
守墓人不料其妥协得如此之快,颇有些诧异。他试探性问道:“殿下此行想要什么?”
“开棺,”越兰亭盯着他,眼神凌厉,道:“我想知道淮安王是否真的是个死人,这王墓里躺着的那一个,又究竟是谁。”
守墓人闻言哈哈大笑。
“好说,好说。”
他亦盯着越兰亭,只觉此人虽一副神体不老不死,一张朱颜几百年永驻,却也同他一样可怜。微妙的,不可言说的,知生而不知死的可怜。
他遥遥指着桐州城的万家灯火,华灯初上,烟光迷乱而空濛。
“桐州城里有一方石头碎片,那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小王八羔子从我这儿偷的。我出不去,殿下您去替我找回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