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东君所谓帮忙是为帮厨。
越兰亭早些时候在桃花溪里逮来了一条肥鱼,东君虽骄矜,见了这个九重天上从未沾过阳春水的纨绔之子以玄冰之术抓鱼,心觉有趣,便也一道同她胡闹了片刻。
然而肥鱼上钩,躺在砧板上挣扎,东君与越兰亭相顾无言,相顾自端庄,谁都不肯接这杀鱼烹鱼的差事。
最后还是东君大手一挥,邀越兰亭同他一起往村子里“乞食”。越兰亭闻之大惊,道,原来你避世而居,过的竟是乞丐的日子。
东君闻言深感不快,默然收了其晚餐器具,一声冷笑,道,你我又不用吃饭,你猜最后饿死的会是谁?
越兰亭技出无奈,便只得陪他淌过桃花溪,且又在炊烟方升起的时候赶到了山脚下的村子里。
你若当真这般缺钱……越兰亭一想,话在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东君观其神色异常,冷笑道:“枉你在人间历练了这么久,怎对金银之阿堵物竟还如此执念?”
一只沙黄色纸鹤又拍着翅膀盘旋到了越兰亭的头顶,她白了东君一眼,张开纸。
许砚之这一笔横平竖直,同他平日里飞扬之做派好不相称。
几个字写得倒是急,道,天枢门听闻了王旭勇之事,派了肖连城到桐州接应季瑶,他们人一来,没见大师兄,这便都在许宅中打探情况。
许砚之洋洋洒洒一堆废话,最后牢骚道,越兰亭姑娘可快些吧,若将他们逼急了,肖连城就要把许家屋顶给掀过来。
越兰亭心下无奈,信手回了他几笔,转念一想,又将那一团纸揉碎了揣回袖袋里。
东君懒洋洋看了她一眼,看破不说破,敲了敲最近一户人家的门。
“……怎的又是你?”
应门的大婶见东君一副饿死鬼投胎之相,甚是嫌恶。
东君也不恼,谄媚地笑道:“又没钱了,来讨几口粮食,求翟二娘行行好。”
越兰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此人昔年在九重天上连御云之时都能嫌弃云不够软,风不够清,身后跟着的一帮人不够上神修为,不足显其威风气派。
这几百年一磨,怎的好起了嗟来之食这一口?
那大婶回身往屋内乒乒乓乓一通找,一边找,一边唠叨着“懒汉懒汉饿死算”之类的混话。
东君双手怀抱胸前,往门槛上懒洋洋地一靠,任其念,任其骂,浑然不在意。
翟二娘翻了半天,冷声道:“家里没有存粮。”
说完,砰地一声,将门往二人脸上一甩。
东君混不在意啧啧两声,领着越兰亭又敲了好几次门,挨了好几次骂。
最后还是一个路过的小娘子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从她的菜篮子里给二人了找一小把青菜。
“先生教二花识的那几个字,她现在还成天念。”
东君嬉皮笑脸地接了。这一套行云流水浑然天成,越兰亭对此人的敬佩之情更甚。
“二花是谁?”她问。
“她家一个胖乎乎的黑脸小丫头,我教过她念过几句诗你有什么意见?”
东君见其恍然大悟之色,颇有几分不喜。越兰亭想,怎的你这嗟来之食还食出了骄矜之气。
虽作此想,她口上却还是道:“与民同乐,甚好,甚好。我怎敢有意见?”
此处较饶城还要往南一些,越兰亭顺几缕微弱的神力寻他来的时候,并未在地图上见着此村子。
南方雨水充沛,雨骤风急,不一会功夫,便又见一片乌云遮了大片太阳光。
越兰亭预感天色要变,也不顾二人乞食回来的一个干玉米棒和几片青菜有多寒酸,拉着他便想往二人住处敢。
东君却不急,眼见乌云蔽日,豆大的雨点已经溅起泥点子了,便才道:“现在回去也是浑身湿透,不如你陪我去看一个地方,顺便帮我做个苦力。”
本座有神力护身,怎可能浑身湿透。虽如此说,越兰亭到底也随着他在村子里左拐右绕,穿过了三间茅屋与两片田,终于寻了个可以避雨的屋檐。
这还当真浑身湿透,越兰亭颇为嫌弃地试图将衣服蒸干,东君嫌弃地叹了声“骄矜”,拉着她往有房檐下挤。
原来这竟是一个供着灶神爷的小祠堂。
祠堂没有门,大雨瓢泼,泥塑的神象顷刻便也被雨打风吹,淋了个全身通透。
东君浑然不在意,将那供灶神的石台遮布掀了自来,左敲右打,似乎在找什么机关。
“……你到底埋了个什么东西?”越兰亭一手遮雨,满心牢骚。
话音刚落,她听到铁链拉动的轰然之声。
“到了,这里。下来。”
越兰亭目瞪口呆,只见石台下边竟还藏了一个小木板,木板掀开便是一段仅供一人通过的木楼梯。梯子直往地下延伸而去,下头黑乎乎的,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她愣了半晌,道:“……水往低处流,地窟里头万一进了水……”
“……避水之法不会么?赶快些下来,话忒多。”
东君一马当先,踩得木楼梯吱吱作响。越兰亭摸了一把被大雨浇湿透了的脸,一面满腹埋怨,却也随他一道往地窖里头走。
里头没有光,既湿且冷,空气中蒸着一股破草席子味。
东君在手心里点了一簇火苗,那火往地窖四角一飞,地窖中的灯台陡然全都亮了起来。
地窖不大,四角燃着灯,头顶有法力流转之象,果然避水。
颇令越兰亭诧异的还是地窖正中的一口冰棺材。说是棺材或许不甚恰当,此倒更像一块被封了好几千年的冰。
冰里躺着个人,此人一身月白色长衫,双目紧锁,面目姣好得紧。
越兰亭看了看那人,看了看东君,又看了看那人:“……你,把自己的身体,封在翟家村的祠堂里,供人,成天祭拜?”
这远古上神一个个腾云驾雾,鼓瑟吹笙,这都什么毛病?
东君见其瞠目结舌之色,横了她一眼,道:“怎么?给我供香火还亏了么?”
他往那冰棺上靠着,懒洋洋半眯着眼道:“每次见着这幅身体,便又觉得,此煌然烨然之姿,也怪不得那九重天上的众神们容不下。”
“……”
越兰亭干笑两声,道:“你哄我来,要为了把自己抬回去?为何此劳苦之事不叫临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