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凡尘气,倒也奇怪,”百里秋和烂漫的桃花眼倾洒一片坊间暖流,日光都因此变得柔和,“皇后娘娘倒是有一种,不属于这里的,感觉。”
毕左反倒不以为然,只觉得连百里秋和都慕心昭娣,因此甚是骄傲道,“这是自然,我家娘娘的天姿,怎堪坊间同流呢?君上看中女子,自是不同凡响的。”
摇了摇头,百里秋和并未看向他,只是依旧道,“不属于这里,与不同,并非同意。”
他有些疑虑,想起先前在驿站,宁弘曾有过一次私下传召他,连自己都未能旁听,这可是史无前例。
想到了这件事,他不免对着身旁桃花公子发问,“哎,那一次在驿站,君上是有何事找的你?从前,君上可是从不让我避讳任何事情的。”
言语间,他们已经将至宫门口,百里秋和依旧是散漫地前行,听到他的话,仍是看着前方,“有些事,你尚不能理解,就连我与君上,也难认同,所以,还是随遇而安吧。”
“难道娘娘有什么秘密?难道...”他愈发不解,眸子敛下思虑着,抬眼却见着百里秋和跟自己进了宫,“怎么?你今日也进宫吗?”
一句话顿住了脚步,他谨慎地,在粉衫广袖中伸出手,盘算着,纤长净手掂了掂几根指头。
手指动作刚刚停下,远处太监就瞥见了他们,顷刻急匆匆地跑来,“你们在就太好了,出事儿了!”
毕左狐疑看了一眼神色不佳的百里秋和,面向小太监威严道,“何事惊慌?“
“皇后娘娘被汪太医下毒陷害,现在昏迷不醒了!”
“怎么可能!”二人同时震惊,随即顷刻大步走向密牢。
若说昭娣被毒害,他们不会如此不信,毕竟深宫之内任何事都会发生,可是这害她之人若是汪实初,那就实在匪夷所思了。
闯进密牢,只见栏杆外围满了人,宁弘半跪在昭娣身边搂着,怀中人却静静躺着一动也不动。
毕左推开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众太监们,面向宁弘半跪下,“君上!”
他不理会,只怒目狠对对面在为昭娣诊脉的汪实初,“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君上,微臣怎会对自己的徒弟下毒手,这每日菜肴都是微臣亲自监视,实在是不知...”他也纳了闷,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尤其此事因他而起,愧疚、自责和慌乱一起涌上心头,没办法思考了。
搂紧了紧已经昏迷的昭娣,他的手有些微抖,“你只需要告诉朕,她怎么了?”
沉重喘息的声音,夹杂不予置信,汪实初低头道,“她得了...瘟疫。”
周身一片哗然,原本瑟瑟发抖的众太监顷刻全部跪下,更有胆小的偷偷往后缩了缩。
若是后宫女子得了瘟疫,必须赶出深宫,严重者更是处以火刑,以免传染出去危害长安城。
宁弘不是不知这规矩。
空气中,是良久的沉默。
他周身冷冽下去的温度,已让跪下的一群太监们,依稀嗅到死亡的味道。
他们跪姿俯身贴着地面,双臂微微发抖,只觉得这一分一秒的时间,太过难熬了。
有人再也坚持不住,猛然站起,逃跑向密牢的门口,只可惜,宁弘早已一手握住一旁酒壶打碎,不足手心大小的碎片在他玉指间飞出。
手臂挥动的劲风,散动他脸颊边青丝,冷冽俊美的眼眸,直射寒星流光。
“噗————————”
碎瓷片扎进他脖颈间,红愈透黑的浓血倾斜蔓延,他猛然顿住微抬起头的身姿,带着睁大的双眸,直挺挺地倒下。
听得身旁那一身巨响,一群太监们心下寒凉已冻结全身,再没有一丝血液的流动了。
果然,绝望无边的昏暗间,太监们鼻尖嗅着密牢地面青灰的味道,耳畔只听宁弘一声,
“毕左。”
这世间有一名字,与“杀了”一词别无二致,只唤一声“毕左”,修罗皇帝所到之处,
寸草不生。
长剑挥出,依稀发出明晃晃的亮泽,毕左身姿迅速飘忽,偶有几声求救惨叫,飞梭衣摆扬帆间,已再度恢复了沉寂。
百里秋和静静在一旁看着,躺满一地的尸身。
血波蔓延,缓缓流到他脚边,百里秋和往后退了退。
宁弘只冷下命令,“此事不可宣扬,只说娣儿感染风寒,不可走露风声。”
“君上这是要执意保她?”百里秋和皱了眉,“我曾与你说过,她不过...”
“朕,要她活着。”
抬起头,目光与百里秋和相对,甚是坚定。
他搂着佳人如稀世珍宝,一手轻拂消瘦的容颜,“带她出去,回凤鸾宫。”
随即又打横抱起昭娣,“毕左,处理好。”
“是,君上!”他顷刻抱拳眼看宁弘离开,蚀骨散已在手中,那是昭娣昔日研制的药粉。
打开瓷瓶只对尸身尽数洒上,身姿悄然隐没去。
青灰地面空空如也,连血迹也化成一滩清澈的水迹。
没人会记得,这里鲜活的生命。
无声无息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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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间。
竺天瑞已经失了得力助手,他急需人手巩固自己的势力,通政司参议已经避朝不出,在深宫中唯一能真正帮的上他的,就只有昭娣了。
出奇的好言相劝,让宁弘念及夫妻情分,放了昭娣出牢,宁弘起初假意不愿,多般隐透出对昭娣的怀疑之意。
竺天瑞疑心已被打消一二,只觉得宁弘仍旧如当年在娄越那般,风流成性。
直到温国公一同上前,声泪俱下诉苦,只道温习欢早亡,膝下徒留昭娣一女,只盼宁弘手下留情,这才让他松口,放了昭娣。
不想刚唤来新任牢头,他只道汪实初正在牢中为皇后娘娘把脉,而皇后娘娘,是昏迷不醒了。
温国公见此,急忙上前跪下,请求快去看看,未免昭娣走了温习欢的后路。
凤鸾宫内,空芷被放了出来,正守在门口,宁弘命令她不准让任何人出现,更提防隔墙有耳。
汪实初已经为她诊脉了整整两个时辰,其间还施针煎药,宫殿内浓郁的药香不断传出。
拭去额头间的汗水,他叹了口气,“这瘟疫太狠了,病情一直在加重。”
言语间,昭娣猛然半起身,对着床榻外呕出一口黑血,喘息间躺了回去,不断轻咳。
“娣儿!”宁弘眼见,双眸红了红,怒喝,“你到底行不行!”
汪实初也是同样的焦急,连君臣之礼也不顾,径直检查起地上的血液,再度上前诊脉。
见昭娣虽奄奄一息,但已经微微初醒,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汪实初急忙道,“你要说什么。”
宁弘倾耳贴近,只听得她气喘吁吁道,“让阿宁出去,瘟疫甚烈,会传染...”
他一举搂过她抱紧怀中,紧抿唇瓣,说不出话来。
一旁汪实初沉默半响,随即命自己最亲信的小太监去一趟太医院,待他回来,手中多了一捧书卷。
急忙接过让他退下后,便飞速翻着书页。
终于停住,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丹皮二两,生石膏三两,桅炭二两,甘草三两,竹叶五两,犀角(水牛角)十两,玄参二两,连翘二两,生地二两,黄芩二两,赤芍二两,桔梗二两共研末。”
这是当初昭娣出宫治疗瘟疫时,留下的药方,所幸汪实初将它记了下来,合上书卷,对宁弘抱拳,“微臣这就去调药。”
“等等。”
宁弘将她轻轻放回床榻上,掖好被窝,柔声安慰,“娣儿别怕,我去去就回。”
见她虚弱点头,在额间留下一吻。
出了里殿,宁弘眼含封刃,犀利射向殿外,“所有药材,去宫外重买,否则被宫内人知晓太医院的用度,娣儿的病,定然瞒不住。”
“那好,微臣这就去,娘娘那里,我已用施针稳住心神,只要安抚她情绪别动怒,还能撑到我回来。”话已至此他不再耽搁,迅速出了屋子,刚折回太医院拿药箱用具,发现身后跟随一人。
敛下眸子瞥了瞥身后,脚步突然加速,拐过一处红墙。
一抹身影随即跟去。
汪实初银针在手,藏蓝玄衫淡泊间月华如练,已立于来人颈间。
来人身姿顿住,针尖距离脖颈不过发丝之距,喉咙上下滚动间,谨慎开口,“汪太医莫多心,我是幸长。”
“幸长?”
他有些疑虑,又好像依稀听过这个名字,默默收回了手。
幸长见他放下警惕,对他正色道,“我一直在暗中保护娘娘,此番汪太医为娘娘出宫找药,唯恐生事,幸长愿一路护送。”
收回银针,急匆匆朝着太医院走去,“这倒不必,不过寻药,简单的很。”
幸长同样脚步匆匆跟在他身后,“若说之前见汪太医一身书生气息,公子家风甚好,方才露了一手已让我惊艳,”他顿了顿,“可是娘娘突得瘟疫实在蹊跷,汪太医就没想过何人所为?此番出宫,想来,要更加小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