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下意识地唤出这个她从未敢用过的称呼,桃夭只觉得自己的腿就好像是灌了铅,将将挪动了两步就再也动弹不得了:“您的病,不要紧吧?”
怎么会不要紧呢,如果不是病得太重,一向注重外表的武曌怎么会允许自己这副模样就出现在辈面前?桃夭至今都还记得她一身帝王袍服,居高临下、指点江山的大气恢弘,那样的女子,仿佛生来就该集万千光芒于一身,毕竟她是那么的强大耀眼,令人无法不心悦臣服。可是如今,那个高踞云赌人就这么掉落凡尘了,还变成了一个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的老太太,连她昔日那双精明犀利的凤眼都熄灭了所有的光亮,变得浑浊而灰暗起来。这样差地别的比较,又怎能不让她联想到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不过几年时间而已啊,一切就都面目全非了,光阴和衰老,果然都是世间最不可逆转的东西了。
“有什么要不要紧的,都这把年纪了,就算是长命百岁,那也没多少年好熬了。”声音低哑而疲惫,像是这副身躯再撑不起她以往的傲气,武曌心灰意冷之下也就干脆尽数舍去那些虚幻的外物了:“倒是你,出落得枝上桃花儿一样,我看比安乐那丫头还要美上不少,想必还是长安的风水更养人啊。”
“曾祖母您别这么。”咬了咬唇,让自己从那种不受控的飘忽状态中醒过神来,桃夭紧赶着走近几步,来到了精致的软榻边上:“从前承蒙您多番照顾,夭儿还没来得及回报呢,您就当心疼下晚辈,给个机会也行啊。”
武曌闻言,却是笑了:“丫头的嘴倒是越发的甜了。不过你既唤我一声曾祖母,那照顾和庇佑就是应该的了,你心安理得受着就是,回报这两个字就无需再提了。”再者,她自认在这姑娘身上并没有耗费多少心力,若她要回报给太平,或者还更理所当然一些。
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桃夭生怕武曌拒绝一般,试探性地就握紧了她的手:“不管怎么样,夭儿都很感谢曾祖母当年所做的一切,也真心实意地希望您能好好的。”虽然武曌没有像太平公主一样对自己百般教导,可她也从来不曾利用过自己,反而是以一道道隐晦而若有所指的圣谕将她的好意尽数包裹,然后无声无息地就传达给了自己。
只可惜年幼如她,在当时并没能完全领会,懵懂地接受了也就算了,偏生还对这个人畏惧得很,时时提防她是不是另有用心。及至后来回到长安家中,身边再没有了诸多纷扰,她静下心来思考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发现是自己误会了。否则,她也不会选在才进宫没多久的日子就直接过来,为的,只是当面表达那样一份真挚而纯粹的感激。
“傻孩子。”武曌的手僵了一下,然而很快便恢复如常了。她望着桃夭隐隐泛红的眼角,心头也莫名地涌起了一股酸涩:“生老病死原本就是世间万物的准则,半点由不得饶,你不用过于执着了。至于感谢……”她略作停顿,另一只空着的手径直就抚上了桃夭长长的墨发:“那一道密旨你至今未用,我给你的最大帮助你都藏起来了,这份感谢我是受之有愧啊。”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