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皮耶尔刚毕业那年,曾有一幅作品被官方沙龙接纳,但那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际收益,而且往后几年,他再也未能入选沙龙。
想到这里,皮耶尔难过极了。
讲句实话,这几年,如果不是靠凯尔家族的资助撑着,他早就在巴黎饿死了。
说起凯尔先生,皮耶尔是既感恩又怨恨。
感恩他把自己从家乡里蒙带出来,开阔了他的眼界,点亮了他的梦想,改变了他的人生……
怨恨他把自己当做赚钱的工具,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无情的压榨他……
那年夏天,在那趟开往巴黎的火车上,皮耶尔和凯尔先生签订了一份合约。
合约规定,由凯尔家族支付皮耶尔在美术学院的学费及生活费,具体数目经双方核对确认。在皮耶尔毕业之后,要为凯尔家族工作,用来偿还凯尔家族为其支付的全部费用。在费用抵消完之后,仍须继续工作(报酬高低由凯尔家族决定),直至合约期满……
合约一签就是十年。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皮耶尔本可以拒绝。
但当时,只有十九岁的他,根本没想过要拒绝,高涨的热情,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没有理由拒绝,他即将前往繁华的大都市巴黎,火车吐着白烟轰隆隆的往前开,窗外一片片麦田从眼前略过……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他想拥抱迎面而来的一切,他为什么要拒绝?
大名鼎鼎的凯尔家族是典型的资本家,美其名曰资助有潜力的年轻艺术家,其实是在为自己培养廉价劳工。
他们眼里只有订单,没完没了的订单。这些订单到了这皮耶尔这里,价格已经被压的非常非常低。
什么梦想,什么艺术,在资本面前一文不值!
……
皮耶尔把酒杯紧紧握在手里,他为自己感到悲哀。
说到底,他还是感谢凯尔先生的。
因为只要按时完成他安排的订单,好歹能有口饭吃,能在巴黎这个城市租起一间小小的公寓。
凯尔家族在巴黎经营一家规模超大的艺术品商店,里面销售瓷器、雕塑、手工艺品和小幅油画。
凯尔先生给皮耶尔的订单,无非就是唬唬外行人的商业油画,在三四十公分大小的的画布上,画些花花草草、坛坛罐罐或者简单的街景。如果哪幅画卖得好,还得追加订单,皮耶尔经常要重复画上十几二十张,了无生趣。
他现在的生活和画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单调重复的作业,这和当年在小镇画盘子,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年……
好在,今年夏天,合约就到期了。
下一步要怎么走还是未知数。
他感到愧对迪恩,迪恩把机会拱手让给他,他却把生活过成这样。
他常想,如果当年换做是迪恩来巴黎读美术学院,结果会不会不一样?迪恩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身不由己,穷困潦倒?他能不能打出一番天地?
和所有离家在外的孩子一样,每次皮耶尔写信回家,总是报喜不报忧。
他常常在信里对弟弟说假话,例如我最近又卖出去了几幅画,画廊的老板是我的好朋友,很快我就可以攒够钱接你过来了……之类的,他从来没有告诉弟弟,其实自己经常连肚子都吃不饱。
十年前,凯尔先生来到小镇,打破了两个少年安逸的生活。
他带走了皮耶尔,同时,也唤醒了迪恩。
从此,迪恩对巴黎的生活十分向往,他一直等着哥哥来接他,去实现两个人共同的梦想。
为了这一天,他一直没有结婚,他怕家庭会牵绊梦想,也怕梦想会拖累家庭。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迪恩的期待一次次落空,他似乎也隐隐感到哥哥在巴黎的生活,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一帆风顺。
所以,每次在回信里,他总是宽慰哥哥皮耶尔,说自己过得很好,父母健康,哥哥姐姐一切顺利,瓷器工厂又给他涨了工资……
却只字不提十年前的那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