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轴很长很宽,几乎与陆元甲在地下室见到那幅《千里江山图》相仿,怪不得陆元甲刚才就觉得有些眼熟。
随着吴公公的手缓缓展开,一幅触目惊心的图画便呈现在陆元甲面前。
起先只是几个衣衫褴褛的行人,而后慢慢变成一群,远处人头攒动,似有成百上千。老者都佝偻着身子,脸上布满凄苦的皱纹;瘦骨嶙峋的年轻人,手里端着残破的大碗,愣怔地看着远方;妇女发髻蓬乱,有几个还衣不遮体;孩子则又多是嚎啕恸哭的模样。路边的屋舍也是残垣断壁,几株干枯的大树下,两只瘦得吓人的恶狗正盯望着路人。远处的城池上旌旗有气无力地低垂着,隐约还能看到军士和刀枪。
饥饿不堪的人群逶迤不绝,不知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吴公公皱着眉,额头微微渗出了汗珠,面带苦涩地看着陆元甲,把画轴全部打开,“千里饿殍图”五个字映入了陆元甲的眼帘。
陆元甲一下子就想起了南京城陷落那晚江边的人群,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
“你这一路之上可见得此景否?”
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震得陆元甲耳朵嗡嗡作响。
太尉童贯紧皱双眉脸色凝重地看着陆元甲自己,手里的笏板都攥出了汗。
“小人不曾见到此等景象。”陆元甲躬身垂首答道。
陆元甲还没机会出城,确实只见过东京城的繁华昌平,不曾在大宋朝看到过画中描绘的惨象。
“此话当真?”官家语气沉重地说道。
“小人不敢乱言,小人平日里见到的均是市井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倒是听祖辈们讲,那些年被契丹人欺凌才会有如此光景。”陆元甲斩钉截铁地答道。
“哈哈……”官家突然大笑了起来。
吴公公悄悄拭了拭额头的汗水,长吁了一口气,道:“官家,老奴方才便说是王师傅胡言乱语的,官家莫要再被他言语所惑便是。”
太尉童贯也忙陪着笑脸,连连称是。
官家的脸色舒展了许多,缓声道:“王希孟几年前曾为朕作《千里江山图》,将我大宋山河风物之壮丽奇诡融于尺寸之间,堪称旷世之作。朕对此亦是褒奖有加,便让他常侍奉左右。不想几年下来,画艺不见精进,却总是在朕面前不停地呱噪些什么民生离乱不堪其苦的胡言乱语。朕念他算是个读书人,一忍再忍。不想今日竟拿来此副《千里饿殍图》,言语乖张,举止操切,端的是可恶之极。陆壮士居于民间,应最知实情,虚妄不得,听了方才所言,朕宽心了许多。”
太尉童贯见圣眷将起,忙不迭地锦上添花,躬身道:“启禀陛下,陆元甲不仅为人忠义,而且常思为国效命,现已在微臣属下从军。臣不日将赴西北督军,也思量想把陆元甲带往西北,让他杀敌立功,报效官家和朝廷。”
“那再好不过了。朕常说与其夸夸其言不如亲身厉行。朕虽居于宫中,尚壮心不已,指望卿等有朝一日能平定西北、收复燕云!”官家语气激昂地朗声说道。
太尉童贯似也非常动情,兀自跪下身去,向着官家一边叩拜,一边说道:“臣等定不辜负官家冀望。”
陆元甲赶紧也扑下了身子,学着太尉童贯的样子,冲上磕头。心里却是波澜翻腾,时光穿梭,隔世邂逅,想不到刚才撞见的竟然就是王老先生手中那副画卷的画者王希孟。
“燕云之地,自古就多激情壮士。今日听闻陆爱卿之事,方知此话不谬矣。朕念你舍身救人于前,忘我报国于后,便封你为承信郎,待日后领了军功再行封赏!”官家语带快意地沉声说道。
“陆大人,还不赶快谢陛下隆恩!”吴公公在一旁轻声说道。
陆元甲心里也是一片空灵,不料想自己懵懵懂懂竟当上了大宋朝的官。
“谢陛下隆恩!”
陆元甲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脑袋嗡嗡直响。猛然响起了王希孟额头上的那块青黑,还有他的那张脸孔,眉眼间竟然与南京城中的王老先生不知哪里有几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