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个惯性前冲,客车停在路边,车门‘哐’打开了。
一把抢过沈安怀里的苹果袋子,她板着脸,低喝道:“走啦。”
说着起了身,朝着车门走去。
身后背着重重的书包,左右两手分别提着几大袋水果,瘦弱的身子全身都用着劲,吃力的往前挪。
飞速抹了泪,做了个深呼吸,沈安连忙追上去,从她手里抢过水果,先下了车。
老爸沈家学站在路边,罕见的露出了笑脸。
一张红色摩托停在身后,牌子是豪爵。
老爸一米六出头的个子,长年干农活的缘故,皮肤黝黑,又因抽烟酗酒多年,更显得枯瘦如柴。
初冬的风掠过他的面庞,秀发又黑又亮。
沈安一直没想通,为什么会有隔代遗传?
老爸、老妈、姐姐头发都很好,唯独自己秃了顶。
以至于他一度怀疑,与父母的血缘关系。
大三春节回家,他才从父母口中得知,那个他还未出生时就去世的爷爷,同样是青年秃顶。
目送客车离开,姐姐神情厌烦,对老爸抱怨道:“烦死了,都读高中了,还跟个小屁孩似的。”
顺手接过她背上的书包,老爸陪着笑脸道:“他是弟弟嘛,作为姐姐,你要多照顾他一点。”
“我还不照顾他?”姐姐气急,指着沈安不满道:“他回来-----算了。”
她原本想说‘他回来车费都是我开的’,想了想,又怕弟弟挨了爸妈的骂,终究是忍住了。
她永远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竹山村,一个五十多户人家的村子,沈安从小长大的地方。
从路口下车后,要继续行驶七、八公里土路。
记忆中,村子的道路硬化,是在大学毕业后才完成的。
老爸的摩托骑得很稳,沈安坐在中间,姐姐坐后面,摩托‘突突突’的轰鸣,耳畔尽是呼啸而过的风。
时不时遇到一个深坑,车身起起伏伏。
转过山路,眼前豁然开朗。
村子静静躺在和熙的日光中,远远看去,蜿蜒小河穿村而过,阡陌纵横的稻田,在夕阳下泛着金黄。
村口那棵老菩提树,枝叶繁茂,如一朵盛开的巨大蘑菇。
灰墙褐瓦,炊烟向晚,离村子近了些,能听到鸡鸣狗吠,隐隐夹杂着大人呼唤声,似乎在喊孩子回家吃饭。
沈安第一次发现,他一直试图逃离的竹山村,竟如此美不胜收,一副世外桃源的安静模样。
过了村口的菩提树,路下边第一家,一只黑色的土狗,摇头晃脑的奔出来。
它吐着舌头,欢天喜地的模样,让一路上板着脸的姐姐,浮现出一丝笑意。
老妈系着围裙,站在夕阳下,笑容融入那晚霞里。
母亲王国英也不高,一米五出头。
所以姐弟俩这身高是基因,没得治。
她笑着接过水果,问道:“饿了吧,快吃饭。”
看着眼前的土砖房,沈安顿住了脚步。
房子是爸妈结婚前盖的婚房,已经快二十年了,层层叠叠的灰黑瓦片上,长了几株杂草,墙面也有了破败的裂痕。
村里已经有三、四家拆了土砖房,盖起了两层的小洋楼,看起来气派极了。
听说今年也有几家,已经提交了申请。
因为要供姐弟两读书,家里的土砖房一直没动,直到沈安毕业后,14年才盖了楼房,算是村里最后一批。
沈安上学时,还总嫌家里给的生活费少。
殊不知,为了供姐弟俩读书,家里已经倾尽了所有。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个混球啊。
上学的时候,从不会关心家里,替家里着想。
没钱了不知道去兼职,去赚,而是想着怎么和家里要,父母叮咛几句,还要顶回去。
想来自己真正懂事,是父亲做手术住院那晚吧。
之前的自己,自私到了极致。
脚下传来柔软的触感,沈安低下头,家里养的土狗正用身子围着脚转圈,摇尾晃脑的讨好自己。
伸手摸了摸脑门,顺了顺毛,它享受的眯着眼,然后更欢了。
记忆中,这只土狗是大三那年死的。
老妈说它太老了,某个下午出去后,再也没回来。
你说这狗傻不傻,死到临头还想着不给主人添麻烦。
“愣着干嘛,吃饭了。”姐姐永远一副嫌弃自己的嘴脸。
饭桌上,老妈不断夹菜到姐弟俩碗里。
“知道你们要回来,你爸昨晚才去捞的小鱼、黄鳝。”
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姐弟俩一直是村里孩子的榜样,学习成绩好,懂事听话,从不在学校里惹事,年纪轻轻知道替家里分担。
记忆中,老姐是村里,甚至附近几个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沈安是第二个。
直到后来沈安毕了业,人数依旧保持在两人。
没办法,村里孩子调皮,不爱学习,断层了。
他们宁愿去扛五百斤苞米,或者犁地五亩半,也不愿意看书半小时-----
饭菜很丰盛,炖鸡汤、腌菜炒肉、油炸小鱼小虾-----正宗的山珍海味,生态的很。
老爸又拿出杯子,准备给自己满上。
沈安习惯性的伸手,一把盖住杯口,厉声道:“不准喝!”
别说老爸,老妈和姐姐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