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姜出嫁的这一日,承恩侯府照旧循规蹈矩,如侯府往常任何一天一样。没有人因为她的人生大事而高兴或难过,若说还有人在意,那就只有一大早起来在她耳边唠唠叨叨的二姨娘了,毕竟是亲母女,她平时再愚昧盲目,始终也是疼爱闵姜的。
闵姜坐在梳妆镜前,身后两个小丫鬟伺候梳洗上妆。如墨的云鬓盘起,镜中的人琼鼻檀口,明眸皓齿,明明只是一个庶出女,却偏偏眉眼有一股淡漠韵致,一颦一蹙仿佛万事不经心,真真正正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皮囊,就这样的仙人之姿内里却是浅薄,腹内草莽,眼皮子也浅,看来智商是随了二姨娘了,这侧室姨娘教养下的姑娘和正室夫人教养下的姑娘差别是非常大的,至少经历过的场面就不一样,思量和气度也不同。
闵姜只是作为二皇子的侍妾入府,并没有穿红嫁衣的资格,只着了一件粉色襦裙,未戴凤冠,未披霞帔,甚至无人肯送亲,二姨太苦苦哀求三老爷也未能求得他来看看自己亲生女儿一眼,倒是大夫人,二夫人及三夫人纷纷派人来看过,闵姜记忆里的几个嫡亲庶出姐妹一个过来看她的都没有,想想也是,承恩侯府出了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姑娘,这要是传出去,这侯府剩下的几个姑娘的名声也跟着败坏了,现在谁还敢再来跟自己接触啊,何况在闵姜脑海记忆中,那几个姐妹与她的关系也并不亲近。
虽然闵姜与侯府的人无亲无故,但出于自己这个身体需要遵守的礼节,她还是去拜别了三老爷及三夫人,老侯爷及老夫人,然而三老爷和三夫人大概是故意避开了,下人都说不在府上,老夫人则更加直接说了不见她,老夫人院中的二等丫鬟暖竹亲自通传的老夫人话,“老夫人说了,她和老侯爷是不会见您的,您还是抓紧时间上路吧,不要耽误了吉时。”毕竟是在侯府长大的小姐,暖竹对闵姜还是不忍的,她看得出来老夫人也是不忍的,只是像承恩侯府这样的人家是万万不能容忍这种事的,况且这不仅是家风的问题,甚至牵扯了朝堂及政治。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割断亲情,至少不能让人拿捏了承恩侯府与二皇子的关系,如今皇储之争在即,恐怕侯府也难以免于陷入纷争。
闵姜记忆里的老夫人老侯爷与她的亲生父亲是不一样的,老侯爷及老夫人是真心疼爱她的,虽然老夫人为人严厉,持家威严,但她对子孙们都是真心疼爱的,出于对原主的尊重,闵姜还是站在老侯爷的院子中对着正屋的方向跪了下去,她没有管身边二皇子府上派来的丫鬟小厮,也没管站在身前的暖竹,只自顾自地对着正屋方向磕头,“老侯爷,老夫人,孙女不孝,让爷爷奶奶伤心了,孙女此去便不再牵累侯府,请爷爷奶奶忘记不孝孙女闵姜吧。”说着便叩了两个头,最后声声掷地,“老侯爷,老夫人,闵姜拜别!”这一声中既没爷爷奶奶也没孙女,算是彻底告别了承恩侯府三小姐的身份了。
暖竹颇无奈地摇了摇头,然而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看向闵姜站起来转身离开的背影,正屋暖阁里坐着的老侯爷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人,盘腿坐在矮桌旁的老夫人仍然紧闭双眼,手中一粒粒地捻着佛珠。
二姨娘一直送到侯府后门门口,才终于停住了脚步,她想再送也无法,毕竟侯府的门不是她想踏出去就能踏出去的,门口母女两人分别,二姨娘依依不舍,紧紧抓着女儿的衣袖,“姜儿,进了二皇子府上,一定要万事小心谨慎,对二皇子多多体贴,小意温柔一点,子嗣以后还会有的,你要上点心,加把劲,自己好好把握住,娘就送你到这了,就算再不舍得,娘也没法陪你啊!”
闵姜一直都在点头,无论二姨娘嘱咐什么,点头认同就行,至于进不进心里去,按不按她说的做,可就由不得别人了。
旁边的人等得已经不太耐烦了,虽然知道这个侯府庶女不得二皇子宠爱,但好歹是主子,也不敢直接顶撞,只能着急催促道:“姑娘,门外轿子还等着呢!再不走吉时就要过了!”
闵姜双手握住了二姨娘的双手,白皙的小掌包在大些的手掌外,她安慰道:“娘,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去,你叮嘱的我都记住了,我叮嘱你的只是要你好好照顾自己,你好好的,我就不用担心,女儿就能过得好。”
这一声“娘”其实是闵姜第一次这么叫二姨娘,原主从未这么叫过她,她一直称她为“姨娘”,这声娘,二姨娘一直在等,等得都快忘记自己在等什么了,今天听见后,她一时没绷住情绪,泪水就这么漱漱流下来了。闵姜为她擦了擦眼泪,最后从后门乘轿离开了。
坐在轿中的闵姜只感觉一阵头疼,心好累,太疲惫。这几天被拘在小院中不得出,她前前后后温习着脑中所有的记忆,大概理清了侯府的一切,侯府一共有六位小姐,大小姐和五小姐是大伯,也就是承恩侯的正室夫人所生,此外,大伯还有一个大儿子是嫡长子,也有一个庶子,比大小姐稍微小一些。二伯任吏部侍郎,家中只有两位嫡女,二小姐和六小姐。而原主的爹,三老爷任大理寺少卿,这也就是个闲散职位,这么个官位也是靠承恩侯府的地位才得到的,他有两女一子,分别是正室夫人所生的二少爷和四小姐,还有一个闵姜,二少爷比闵姜还要大两岁,闵姜今年才刚及笄。
其实侯府的一切也基本和闵姜没关系了,梳理清楚只是为了以后不露出马脚,这种担心却有点多余了,谁能想到她是穿越过来的呢,就算她自己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信,还一准都认为她疯了。
马车拐过了几个弯,仍然行进得四平八稳,离开侯府后,闵姜反而放松了许多,这一放松就有了困意,迷迷糊糊想要入睡之时,马车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车外只听一声,“小心刺客!”外面的街道的人群开始发生骚乱,闵姜此时已经睡意全无,听着车外闹哄哄的声音,几乎没几下挣扎的声音,闵姜猜测敌我差距悬殊,她下意识缩向轿中的一角,一把剑突然穿透轿壁,直直刺向她的面门,瞳孔急剧收缩,她快速俯下身,身子呈圆筒状滚向轿门,抬起头的一刹那,轿帘被人掀开,一黑布蒙面人与她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愣,下一刻闵姜想逃,而刺客则伸手去抓她的手腕,闵姜手腕被狠狠拽住,惯性回过身子,却看见刺客睁大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他身后正站着一个高挺劲瘦,眉目如斧凿刀刻般刚毅的男子,穿着紫色劲装,年龄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
刺客的身子轰然倒塌下去,闵姜一时惊呆了,毕竟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最安全的国度,她还从来没近距离看过死人,何况这人身上连伤口都没有,怎么就死了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高手可以内力杀人。
见闵姜还呆呆地望着倒下的尸体,白泽不由不耐烦地蹙起眉头,“你还走不走啊?”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闵姜反应过来,立刻搭上了他的手掌,也不怕被拐跑了,跟着人家跳下轿子就跑。
轿子外面的丫鬟小厮轿夫全被杀了,还有不远处人群中的刺客朝他们追过来,白泽直接搂了闵姜的腰,用轻功带着她快速逃离。
闵姜小脑袋一直朝后歪着,看向后面追杀的人,毛茸茸的小脑袋搁在白泽的肩膀处,她的头发蹭着人家裸露的脖颈,头顶的发旋顶在人家的下巴颏上,着实痒痒的。
终于身后的人已经被甩得不见踪影了,闵姜才心满意足地转过小脑袋来,她这才想起问白泽,小脑袋仰起来,只能看见对方刚毅的的下巴颏,“大叔,你是二皇子派来救我的吗?”
“我就不能是路见不平吗?”白泽反问,又嫌弃道:“谁是你大叔?”
闵姜啧啧两声,活了这么久,她是第一次被除了她爸妈以外的人嫌弃,闵姜哎,从来都是她嫌弃别人,怎么可能轮得到别人嫌弃她?没想到刚一穿越就被一个长得不咋白的帅大叔嫌弃了。“因为你没有‘一声吼’,所以我猜你不是路见不平,再说我叫你大叔你都不搭理,知道你岁数大,一辈也不让,非叫你大爷才行,看你也没有侠义心肠。”
白泽本来不白的脸都要黑了,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信不信没有侠义心肠的大爷直接把你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