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忍不住想到季铖。这一次的心痛之感远远大过上一次,上一次不过算是一点小失望,失望过后总会误以为继续努力就有可能成功。
而这一次,是彻彻底底断绝我的希望了,从穿越的那天起到此时此刻,我所做的一切努力看起来都像个笑话。
其实以前的我没喜欢谁,单身的感觉最好。每天关注的除了赚钱学习,就只有美食游乐,真想回到以前的我。
快要到达汴京城的最后一个清晨,我从客栈房间里下楼来吃早饭,燕晓和富纹刚过来跟我行礼,季铖从客栈门口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他一走进来,进步店内的士卒都赶过来跟他行礼,他微微点头回礼。
我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以至于他进来的时候,我心里的惊讶是占了上风,继而才是滚滚而来的抵触和失落,一旁的燕晓笑容洋溢得可灿烂了,幸亏还有富纹一脸平静,我于是也平静问道:“季将军这么快就赶回来了?边防那边怎么样了?”
他回道:“公子主张制造的小炮架果然很有效果,边防那边可以凭借它们减少大批量的人手。”
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件大喜事,毕竟这东西是我顶着朝臣的闲言碎语,一力主张铁匠们打造的,我按耐住内心的兴奋道:“现在咱们刚收复故土,国内本身就有很多田土被人废弃没人耕种,再加上我们推行的新政就在致力于减少兵士数目,以后我们在军事上就能把招募士卒的钱用到炮架制造和火药上。虽然现在炮架制造成功率还很低,威力也不够,但是我相信以后应该就能普及了。”
他点点头,我见他这么站着,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于是问道:“正好赶上吃早饭,季将军同桌吗?”
其实我只是随口一问,毕竟我作为皇帝通常情况下就我一个人吃一桌,我现在也实在不想跟他一桌。
没想到他回道:“谢公子。”
我真的搞不清楚季铖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但既然我已经开口了,总不可能说我刚刚随便说的吧?于是我跟旁边站着的燕晓与富纹也招手道:“来来来,你们也来一起吃。”
人多点总归没那么尴尬。
富纹道了谢,坐了过来。燕晓却回道:“卑职不敢跟公子和将军一桌,卑职就去另外跟普通兵士一桌就行了。”
于是我们三个人一桌吃饭,我面前的稀饭有点烫,我就一直花时间吹气,富纹吃得慢条斯理的,毕竟他在朝廷上有个外号,称为儒将,平时的行为举止那叫一个优雅斯文,有点像…嗯…有点像谁来着?但我寻思着季铖诗词文章这样好,怎么就没有这个称号呢?
我趁着吹气的当儿偷偷看了眼季铖,他倒是毫不客气认真地在吃饭,吃饭速度比平时更快,我这边稀饭还没吃几口呢,他都快把桌上的菜夹完了。
我朝店小二招招手,“劳烦再来两碟小菜。”
这边小菜夹完,店小二就补上了新菜,季铖抬起头来说了一句:“谢公子。”后,便又继续吃了,吃饭顺当极了,跟连续剧中间没播放广告似的。
我突然就明白,平时光看季铖的作派,他确实不像是读书人出身的。他这样子跟好久没吃过饭似的。
我们吃完早饭后就上路了,我上了马车,季铖骑马在马车旁,我便拉上帘子在马车里看书了。
看到书里文章有几句话实在不太懂,于是打开了帘子,看向了外面,正看到季铖骑在马上昏昏欲睡的模样。
我先轻声道:“季将军。”
他没理我,表情仍是困顿不堪,却是富纹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我于是把书递到他眼前道:“这篇文章你看过吗?能不能给我讲讲。”
他看了一眼后有点羞惭,摇了摇头道:“望公子恕罪,属下很少关注近朝的文章。”
于是我示意富纹可以走了,还是得求助季铖,我声音大点朝季铖喊道:“季将军。”
季铖这才大梦初醒般地转过头来,看着我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他说这话时还下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看来是真累得快睡着了。
我把手里的书递给他问道:“这一段是什么意思?”
他像是刚睡醒一样地眨了眨眼,然后接过我的书,看了看回道:“公子,这是程先生早年与文川先生辩论的文章,他这一段是说从尧舜到孟子,圣人秉持的心法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八个字,从孟子之后就失传了,成了往圣绝学。
而先生认为这样的心法绝学是判定世间一切善恶的标准,因为心法失传,所以天下的世道人心,社会道德都是在日益败坏的。
由此可以推出汉祖唐宗虽然看似功绩伟大,但却是远远不能与尧舜相提并论的。”
“呸。”听了这话,我下意识就想吐槽了,我果然跟程蔚脑袋瓜子南辕北辙。
季铖看到我的反应颇为尴尬,我又问道:“那你刚刚说的这个心法,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是什么意思?”
他回道:“这个心法来自尧舜禅让的治国秘诀,是说只有自己一心一意,精诚恳切的秉行中正之道,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
中正?历史上最有名的几个皇帝谁是行中正之道的?大多都是大权独揽。于是我又:“呸。”
季铖表情更尴尬了,“公子,言行不偏不倚的中正之道是正道,并不是学术立场问题。”
我没有丝毫愧疚之心,“这么多人有这么多想法,各个都还貌似说得对,我怎么知道应该选哪个?怎么可能始终不偏不倚?要我选,我肯定是有偏的,我喜欢谁就选谁的。”
季铖没说话了。
我收回书,原本准备再拉上帘子,却看他的模样实在是疲惫不堪,于是我忍不住道:“季将军上马车来跟我同坐吧。”
他忙道:“不敢。”
我道:“我很多地方都不太明白,你上来跟我讲也更方便一点。”
我本来以为以他那样谨慎小心的性子,大概率会拒绝我,至少我还得劝一次他才肯答应,没想到他想了想,回道:“谢公子恩赐。”
我想,他可能路上赶回来是太累了。
他上了马车,朝我问道:“公子还有哪些地方不懂?”
我呐呐道:“看你累成这样,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他一愣,我把头撇过去不看他,“你不必想多了,就当是君臣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