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片刻的安静过后,兔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如呢喃。
为了确定不是幻听,我微微抬头,快速扫了兔熊一眼,只见它嘴角微勾,眼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脑袋笨又不喜探究,对那些看不懂的东西向来避而不论,不管那情绪是什么,只要它肯原谅我就好。
像心上压的一块石头落地,我顿觉身上轻快了不少。
度日如年下,终于熬到了烈日当空,午时降临。按我在人群中生活数日的经验,每当此时,无论工匠还有多少活没有干完,学生还有有多少功课没有做完,身为师父的,必会让其休息半个时辰,即使不休息,也会留出一段吃午饭的时间来。
挑扁担的动作顿了一顿,我递给兔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兔熊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难得与我不谋而合了一次。
只见它伸出毛绒绒的爪子,指了指树下的某处,对我道:“吃的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既解渴,又解饿。”
闻言,我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椭圆形的、带着绿色条纹的东西躺在树脚处,那东西有一个水桶那么大,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水果。
“嘻嘻。”我满意地笑了两声,算是用笑声代替了表示感谢的言词。
“嘻嘻。”我并没有一本正经地道谢,而是满意地笑了两声。
同吃同住了这么久,它在我心里,早已是亲人般的存在,亲人之间本就不需要谨小慎微的吧!
亲人?
思及这个词,我不禁自嘲一笑。
真是痴人说梦啊。
我何曾与亲人相处过,又怎会知道这其中最适宜的相处之道?诞生时,我便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而那些收留我、被我视为亲人的村民,又为了自己的安危,不惜屡次置我于死地。
如此自私狠辣,怎么能算是我的亲人?
心中像有一把利刃划过,双眸涌起一阵热流。
无论和他们在一起时我曾感觉到多么安心,多么满足,却不得不承认,那看似团结祥和的一切,不过都是些自欺欺人的假象。
他们从未把我当做过他们的亲人,从未。
抱起那个绿水果,我发泄什么似的,狠狠地咬了下去。果肉入口,只觉又硬又涩,只有少许可怜的甜味,像这炎炎夏日里的凉气一样几不可察。不知是没有熟透还是这个不知名的水果的味道本就与众不同。
只啃了几口,大水果便露出里面血红色的糊来,令我震惊的是,与果肉相比,那果糊反而大得惊人,其肉和糊的比例,就像龙眼,而那一坨血红色的糊里,还镶着一粒粒黑色的种子。
我吃水果,从来都不吃糊。
虽然这个大水果的肉与糊骨肉相连,在吃的时候,难免会吃到血红色的糊,但我一碰到那血红的糊,就像吃了毒药一样,马上吐出来,即使在这个过程中我惊讶地发现,这大水果的糊竟然比肉还要甜上许多。
“你不渴么?”刚举起手,想把诺大的果糊扔掉,兔熊的声音猛然响起,颇为不解。
“渴啊,怎么了?”我道,不知道小东西今天为何说话如此阴阳怪气,让我摸不着头脑。
“好徒儿,”兔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羞涩地瞥了我一眼,低下头不再言语,当我举着那个食盒大小的果糊举得胳膊酸痛,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它才抬起头来,一脸感动地将我望着,道,“咳咳,你的心意,为师收下了。”
旋即,勾起嘴角,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一如既往的调皮:“那为师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说罢,它夺过我手中的果糊,像猫见了老鼠一样,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下去。
见它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吃一边吐籽,不多时便将果糊吃了大半,我目瞪口呆,手下意识地指向兔熊,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小东西太吓人了,竟然连果糊都吃,和它同吃同住了这么久,没发现它的饮食与我不同啊,难道这种水果是个例外?
我一脸惊异。
“有一件事情爷不明白哈。”吃瓜的动作顿了一顿,兔熊若有所思地咽下嘴里的果糊,突然冒出一句话。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疑惑。
“我正好也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问你呢。”
闻言,兔熊放下了手里的瓜糊,用小爪子擦了擦粘到嘴边绒毛上的汁液,又整理了一下绒毛,郑重其事地开口:“你说,爷,洗耳恭听。”
见他真么认真郑重,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下头顿了一顿,这才开口:“你为什么喜欢吃果糊啊。”
“嗯?”兔熊一脸迷茫,“不喜欢啊,爷脑子又没出问题。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回轮到我一脸迷茫了,我抬起手,诧异地指向兔熊手里的一团血红:“那不是果糊吗?”
闻言,兔熊怔了一怔,似在消化我说的话,片刻后,突然“噗嗤”一声,将刚吃到嘴里的果糊都笑喷了出来。
我一脸错愕,不知它误吃了那么恶心的果糊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而它却一发不可收拾,这一笑就笑了半日,其间竟不顾忌形象地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
灵兽与人类极其相似,虽然没有人的身体,却有着和人一样生活和思维方式,而它又是个特别注重自己形象、喜欢漂亮整洁的灵兽,所以平日里从不做有损自己形象的事。
见它如此失态,我的嘴角无声地抽了抽,然而没等我泼它冷水,兔熊先给我泼了盆冷水:
“这个水果叫西瓜,绿色的是皮,红色的才是果肉,你刚才吃的,是西瓜皮……哈哈哈……”
瓜皮……怪不得我方才将那一团血红剩下来的时候,那个小东西一副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样子,原来它以为是我故意给它留的。
切,我有那么爱它吗,吃个水果还替它啃西瓜皮?而且要是想祛皮的话,我直接扒好不好,犯得着用嘴啃吗,而且啃完还要吃下去?!我脑袋进水了啊?!
不,等等,现在最重要的好像不是我会不会做这件事的事,而是……我竟然吃了……西瓜皮?!!
“呕……哇……”胃里像刮起了一阵风暴,我双手撑地,一阵昏天暗地地猛吐。
“呕……哇……”我双手撑地,一阵昏天暗地的猛吐。
吐了半日,直吐到筋疲力尽,才感觉到胃里的东西被全部吐了出来,空空荡荡地重新生出一股饥饿感。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擦了把脸上的泪痕,我瞥了一眼笑得毫无形象的小东西,无比委屈。
“西瓜是这个地方常见的水果,爷还以为你知道……”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后脑勺,小东西终是在我的泪光中败下阵来,“对不起,是我不好。”
说罢,它快步走到我身边,举起爪子便伸向我的脸,却在爪子快要碰到我的脸的时候,倏地停在半空。
它既不落下,也不收回,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将我望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它爪子所指的方向应该是我的脸,若我所料不错,它是想替我擦眼泪。或许是发觉这个动作发生在两个不同的物种之间有些不伦不类,所以才停下来的吧。
为了打破这有些尴尬的局面,我抬起手,故作无意地将它的小爪子拍到一边:“我没哭瞎,看得见举个小爪子在我眼前晃悠什么?!”
训练的日子,艰苦而充实。自从开始了兔熊设计的“循序渐进”式魔鬼训练,我几乎每天脑袋一沾枕头就能睡着,别说想身世的事情了,就是手臂上那条代表着体内冰能在不断吞噬着我的那条蓝线,都没功夫想。所以几个月下来,我也算过得无忧无虑。
那个曾因为赠与兔熊一颗“冰珠”,而意外救了我一命的铭殇,在训练期间出现过一次。
他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当时兔熊正坐在树上监督我训练。
他戴着一个银色的半面面具,将鼻子以上的部位都遮了起来,看不出样貌,他身材颀长,皮肤白皙,一件银色的云纹长袍将他的身形修饰得英姿飒爽。看他面具下面露出来的,光洁紧实的脸,我猜他不过二十岁左右。
只是,不知道为何,当他从天而降的刹那,一股似曾相识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有些温暖,有些亲切,好像我们已相识许久一般……
而和我一样的,当这个叫铭殇的人看到了正在树下训练的我,也是一愣,不无吃惊地开口“你和她在一起?!”
“是啊,你认识她?”兔熊道,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它挑眉,目不转睛地将铭殇望着。
铭殇不语,只是意味不明地将我望着,半晌后,方才局促一笑,道“三界之内的人,哪有本尊不认识的人。”
“那五百年前,她是谁?”
“不知道。”像卸下什么重担似的,铭殇长舒一口气,旋即讪讪一笑,道,“她很特殊,我看不出来。”
说罢,二人再无言语,静默了片刻,铭殇觉察到什么似的,突然吼道“你们什么关系?怎么都住在一起了?!!老牛吃嫩草啊你!”
“什么老牛?你明明知道,她要是不失忆的话,和我是一般大的。”抹了把被铭殇喷到脸上的口水,兔熊撇了撇嘴,“和以前的你一样,成人的身体,孩子的情商。”
“不管,反正人家的情商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的去手?!本尊最讨厌拐骗儿童的卑劣行为了!”铭殇道,大义凛然,不依不饶。
这……这是什么路数?我一脸问号。
“我没有,”看了他一眼,兔熊无奈地开口,“她被逼跳河,是我救的她,而我重伤,又是她救的我,我们只是在对对方有恩的前提下,结为了师徒而已。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它身受重伤,确实是我救的,可我被逼跳河,明明是别人救的,什么时候和它扯上关系了?
虽然当时我只看见了一个蓝色的身影,但我能确定那就是一个人,而且以兔熊这么小的身体,再加上身受重伤,怎么可能救得了我?
我一脸诧异地望向兔熊,看见它眉梢的狡黠,方明白它方才说的话应该是为了让铭伤相信,胡诌的。
“有没有,问问她就知道了!”不屑一笑,铭殇转过头,冲正练习跳跃的我喊道,“小姑娘,你喜不喜欢他?”
“喜欢啊!”它是我的伙伴和师父,还是我此时唯一的亲人,我当然是,“非常非常喜欢他!”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划破苍穹,整个地面都随着这声巨响晃了三晃。
我一愣,向这声音落下的地方一望,只见被烧得浑身焦黑、冒着阵阵黑烟的兔熊坐在枝头,一脸猝不及防的茫然。
“别以为爷是原型,你就可以随便拿来烤……”片刻后,兔熊方反应过来,调侃道。
话未说完,它已被一级反“拐骗”人士、正在气头儿上的铭殇,像拎烤兔子一样,不由分说地拎上了半空。
见他要把师父带走,我想都没想,立即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那个“挟持师父”的身影掷了过去。
“咚!”一声脆响,空中的人被石头击中,只见他一愣,身影定在了当地。
不知道他是发愣,还是被那块石头打懵了,只是不知为何,我竟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浓烈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