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秦国前往玉宵关戍边的百将樗里骅,现路过龙德城,在此扎营修整,明日一早便要赶路,众位因何来我营外喧哗?”
一个穿着锦服,披着白毛大氅的矮个老者走出来,颤巍巍的对樗里骅道:“樗里大夫,别来无恙?”
樗里骅虽然早就看出,这人是王虎的族伯父王鹤,但还是装出一副方才看见的模样拱拱手道:
“原来是王世伯,您老人家别来无恙,樗里不知您老人家来找我,晚辈有失远迎啊。”
王鹤慢吞吞的道:“樗里大夫如今领君命,小老儿也当不起樗里大夫一声世伯,只求樗里大夫高抬贵手,放过小老儿一族吧。”
樗里骅道:“王世伯,此话怎讲?”
王鹤冷冷言道:“贵军今日行军,践踏我王家田地,王家户小人单,还指着这点耕地耕作,还请贵军赔偿。”
“我呸。”
只见魏元琦还未等王鹤讲完,便啐道:“你这老匹夫,光天化日之下胡言乱语,我军一路行来只沿着官道行走,何时踏了路边的庄稼,你们这分明是强抢豪夺。”
“大胆!”数个声音从王家人中传出。
那几名衙役打扮的人也拔出腰刀,对着魏元琦,看架势是等着王鹤发话,便要剁了魏元琦。
王鹤这般岁数,哪里受过这样的粗言辱骂,闻言顿时一愣,便气的用哆嗦的手指着魏元琦道:“你,你,你叫何名字?”
“老子坐不改姓”
“闭口!”
樗里骅还未等魏元琦说完话,就喝止住他。
对王鹤道:“王世伯息怒,下人不懂事,我会好好惩处,您老人家莫要气坏了身子。
不知我军践踏多少田地,如何赔偿?还请世伯示下。”
王鹤正准备发作,突然听樗里骅要赔偿损失,不免又是一愣,看来这姓樗里的小子并不像王虎平日说的那般不识时务。
他本来是收到王虎和赵渊的来信,要他想办法拖樗里骅两天,让他不能按时到达玉宵关。
他便和身为县丞的弟弟王鹳一起商量,想出了这个办法,就是为了拖一拖樗里骅,今天还特意派来了几名衙役,想假扮成一出王家苦主报官,衙役为民做主的戏码。
结果预计的十几套流程一套都还没开始,樗里骅就说可以赔偿,完全不按套路来,顿时让他起了手足无措之感。
但到底还是姜老越辣,王鹤便又颤巍巍的生出一个手指头,对着樗里骅说道:
“世侄既然知错,我这做长辈的也不会为难你,不然让人听了去,还说我欺凌小辈。
这样吧,赔偿白银一千两即可,我等马上销案离去。”
只见魏元琦又要作势发作,樗里骅斜刺里看了看他,眼神里流露出阻止的意思,果然,魏元琦悻悻然止住不再说话。
樗里骅看了看四周,见自己这方无论是兵士还是高云策等人都是一副受辱的模样,更有一些人攥着拳头一付无处发力悲愤的表情。
樗里骅回过头,嘴角露出些笑意,抱拳对王鹤道:
“王世伯明鉴,此番我等奉命去玉宵关,上司还未拨付军饷,樗里这里倒有些银两但离千两缺口甚大,世伯可否宽限些时日,待军饷拨付,再给世伯赔偿。”
王鹤摸摸胡须,皮笑肉不笑的对樗里骅道:“贤侄,不是世伯不通情理,只是贤侄赔付的银两是要发给受损失的族人,只怕是迟一些我也弹压不住啊。”
这时人群中也有人喊道:“就是,你们要是跑了我们找谁要钱去。”
“对啊,你们打仗死了,鬼来赔我们?”
樗里骅默默的听着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这些难听话,也悄悄的观察着自己兵士的神情,果然看见兵士们愤恨之情已到了极致。
他仰头看看天空,心道:这雪已经下了四天了,也该晴了吧。
“哎”
樗里骅叹了口气,对王鹤说道:
“王世伯,我军确无饷银,如何能赔你这么多银两,您老人家看可有他法解决争端,让贵族乡亲满意?”
“那就用军粮顶债吧。”
王鹤用手哆嗦着摸摸胡须,眯着眼睛,盯着樗里骅。
未料这时,樗里骅军中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你们拿走了军粮我们吃什么。”
“老子们戍边赴死,你们还要夺我们的军粮”
“百将大人,不能给。”
“百将大人,军粮给他们我们吃什么,万万不能给啊。”
当这些抗议声此起彼伏都听不到哪个人说些什么话之时,樗里骅突然举起胳膊。
众人也知道主将有话要讲,便纷纷安静了下来
只有一两人还在说“不能给,给他们我们就饿死了”之类的话,但几息之内便也都止息了。
樗里骅放下了手臂,对王鹤恭敬的说道:“王世伯,如你所愿,我等会将军粮奉上。”
说完,他转身对一旁的柳郃说道:
“命所有军士列队营前,每人将自己军粮放置于队列之前,违令者斩首。”
遂又转头对高云策说道:
“命民夫到后营粮草处集合,卸下粮车,将马匹集中看管,民夫听我令后携粮草到前门。”
高云策闻言深看樗里骅一眼后,领命而去。
樗里骅吩咐过后,便对着王鹤而立,也不说话。
王鹤见樗里骅完全是一副听命的模样,倒是在心中有些觉得王虎小题大做,这等孬种,一看就是仗着贵族名头的纨绔子弟,让自己大雪天的亲自出马还真是不值。
想到雪天,他更是有些怨这樗里骅没有眼色,也不请自己去中军帐内喝杯暖茶。
再一想,自己确实是欺负他到如此地步了,小孩子有些脾气也是正常,不由的心情又一阵大好。
半个时辰后,除去高云策领去监督民夫拆卸马车的二十人外,剩余军中连同樗里骅共八十三人均列队营前,队列前放着一个堆得两人高的包袱山,包袱里均是行军的口粮。
樗里骅对王鹤说道:“王世伯,这些粮草可足以抵债?”
王鹤冷冷说道:不足!
樗里骅也不废话,转身便令柳郃让高云策将内营军粮搬运出来。
随着军粮一袋一袋运到营前,樗里骅便听到自己军士中已经有人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更有人开始大口的喘气。
等到高云策最后出来,对樗里骅说:“百将大人,军粮已全部运到”时,队列里的军士里竟然有呜呜的哽咽之声。
王鹤也听到高云策向樗里骅所说的话,便不等樗里骅说话,冷笑道:
“樗里贤侄,昔日你在总制府时也曾来我龙德县公干过,我王家对你也不曾亏待,今天总是你领兵无方才惹了众怒,好在遇到了我,我也不忍心加倍责怪于你。
看你如此懂事,便饶了你去,往后为官做人,行走处事,切勿擦亮眼睛,年轻是好,但年轻也不能为所欲为,想惹谁就惹谁,一不小心踢在了石头上,这受罪的还是你自己啊。”
说罢,便哈哈笑着的转身离去,丝毫没有了先前战战巍巍的老者之态。
老者身后一众人等赶忙将粮草装上车辆一一离开。
樗里骅站在队列前,嘴角依旧挂着微笑。
但他本来白皙的脸庞却不知是因为冻的久了还是其他缘故,变得毫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