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韬光问他道:“少爷睡得如何?”
元宝垂着眼道:“大多时打呼,小半会啼哭。”
刘韬光摇摇头,道:“知道了,去吧。”元宝自去了。
刘韬光倒了两大碗酒,感慨起来:“想当年在朔方从军,你我兄弟二人一贯如此豪饮。来,多年未见,重见须得先干了这一杯。”
话虽说得爽快,但酒却喝得不利索。秦基业看出来,谅解说:
“大哥留有余量,小弟一醉方休。”
于是一口见底喝光了。
刘韬光好奇端详他:“多年不见,今日忽来,可是有求于愚兄么?”
秦基业道:“此番来京城,本不想见大哥的。”
“那是为何?”刘韬光不解问。
“小弟在忙绝密的营生,救人的营生,不方便见故人,但昨日忽然念及大哥当年的灵丹妙药,故而今日不得不来。”
刘韬光忽然想起秦基业所预言的血光之灾,便紧张问道:“那桩绝密营生可是与贤弟所说的血光之灾有些关联?!”
秦基业狠狠点了点头,说:“兄长毕竟只有一个儿子啊!”
刘韬光骇然说道:“大唐果真有血光之灾么,贤弟可具体说来我听听!”
秦基业棱角分明的脸对着刘韬光模糊一团的面,说:“可我说的,兄长信么?!”
刘韬光一把拽住他的手道:“莫非听到什么风声了!”
秦基业先喝光了酒,再透露道:“这些年,小弟没有从听大哥相劝跟着大哥谋生,相反,总在胡地,以贩马为生。小弟去过北地许许多多的军国重镇,亲眼目睹安禄山竭尽财力招兵买马,所以这些年小弟总有一口贩马的饭吃。”
刘韬光受到惊吓,颤抖起来:“可安禄山是圣人和贵妃的心头大爱啊……”
秦基业正色道:“远的就无须多说了,近在眼前的两桩大事便是明证:逆胡安禄山近来借口向圣上敬献三千匹天马,趁机安置他的兵马入长安来。
“长安乃是帝都,他的兵马如何进得来?!”
“安禄山早想周全了:每匹马遣设三个马夫,九千兵马不就入得长安来了么?”
刘韬光吃惊道:“那天子偏就一点看不出?!”
“大臣之中的明眼人,比如韦宰相、高公公等人都提醒皇上不能要,皇上于是就要了马驳了兵。”
刘韬光松口气,拊掌道:“驳得好,驳得好!说第二桩呢!”
“安禄山要皇上答应范阳等三地的将领不用汉人,专用胡人。”
“这不是明摆着要起兵造反嘛!”
秦基业叹息道:“皇上春秋高矣,英雄垂暮,当年率府兵剪除韦庶人时的勃勃英气竟销蚀于贵妃的暖玉温香之中了:竟许了安禄山的陈请!”
刘韬光吓出一身冷汗来,起身道:“那逆胡要真反了,大哥的财富便化为乌有了,就是大哥的妻儿也要死于非命了!”
秦基业笑点着头。
刘韬光诧异道:“贤弟面带微笑却是为何?!”
秦基业情不自禁搓着手道:“小弟半生潦倒,一事无成,但天道酬勤,小弟英雄就快有用武之地了!不瞒大哥说,小弟就要去江南,千里之外的南国,确切说,是护送几位大臣子弟避一避安禄山起兵的难。”
刘韬光扑通一声跪下:“兄弟可看在愚兄当年救过你性命,也带走敢斗吧!小人半世飘摇,如今只剩下这个传承血脉的逆子了!”
“敢斗煞是可恶,索性留与安禄山的铁骑践踏吧!”
刘韬光涕泗交迸道:“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
秦基业扶起恩人道:“小弟始终感念兄长当年的救命之恩,今日造次登门,就是为了说服大哥把独子交付小弟带去避难。”
刘韬光感慨道:“愚兄当年幸好及时救下你啊!”
一更鼓点咚咚起了,宛如边塞军鼓敲击出来一般,月色顿然为之色变。
秦基业起身,叮嘱道:“恩人,没多少日子了,来不及了,在下竭力向几位大人说情,恩人呢,最好从速说服令郎答应离开长安,而这个说服,在小弟看来,是最为艰难的!”
刘韬光也起身:“兄弟是说,恳求几位朝中大臣同意添加我儿随行多有不易?!”
“不易的是令郎同意辞别父母,去瘴疠遍地的江左生存。”
刘韬光不敢怠慢,说这个事要比说服大臣同意容易得多。
他亲自打着一碗红灯笼送秦基业出大门,叮咛道:“贤弟务必说通那几个大臣,愚兄无论出多少钱财都成!”
秦基业苦笑道:“不瞒兄长说,仕途啊军工啦,我早已心灰意冷。这许多年来,小弟潦倒不堪,盼着有朝一日不再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刘韬光连连点头,说道:“只消敢斗也去江南,愚兄亦有许多钱财交割与贤弟。”
“兄长可听闻近日民间忽传一则谶语?燕燕飞上天,天上女儿具白毡,毡上有千钱。”
刘韬光到底粗鄙无文,道:“倒也听说过,可愚兄府上钱财多书卷少,着实不懂这话说的是什么。”
“燕燕飞上天,指安禄山镇守的范阳乃战国古燕国天上女儿具白毡,毡上有千钱,多半是说待到安贼铁骑攻克长安,大唐公主怕是要死不少,白毡乃丧服也,千钱便是祭奠公主的纸钱!”
刘韬光倒抽寒气,惊呼出声:“我儿须得尽快离开这预兆不祥的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