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宽宽的街上渐渐散布诸色卖艺者了,男女老少,花拳绣腿,角抵百戏,歌咏舞旋。一个角落里,如堵的围观者喝彩阵阵,秦基业给吸引了,便走过去。
三个人,一家子。二老身子羸弱,衣衫褴褛,可仍坐在地上,协同一致、奋力拊拍一大一小两面圆鼓,吃力得弄出一身臭汗。那个十七八岁的美貌舞娘踩着节奏强烈的鼓点翩翩起舞。其装束尤其醒目:头戴绣花卷边虚帽,帽上施珍珠缀银铃身着薄透艳红罗衫,衫际饰银蔓贴花钿纤腰窄袖,长腿锦靴。舞得实在精彩:风姿绰约,体态轻盈,银铃叮叮,锦靴沙沙,正如诗人形容的“来复来兮飞燕,去复去兮惊鸿”。
秦基业看得入迷,知道这是西域石国输入大唐的柘枝舞。不单他以为好,围观者也都觉得妙,难怪喝彩声不绝于耳,一家三口预先于地上搁着的破三彩钵里纷纷扬扬撒下了一阵开元铜钱雨。
秦基业摸出几个铜钱,丁当投入三彩钵。刚缩回手来,意外发现围观者中有几人神色诡异,疑似居心叵测之辈。为首的是黑而肥的家伙,二十不到就畜着上翘的唇髭,一双活络的色眼随着舞娘的高下起伏、左右旋转而滴溜溜乱转。他边上有两个既高大又年幼的汉子,不时跟他耳语什么。这三个人头裹深青色的幞头,看上去极像官宦人家出来闲逛的苍头。秦基业预计这三人或许要动舞娘的坏脑筋。
舞娘戛然而止,罗衫犹然半敞,香汗湿身,红唇吐气,深深低头,露出细嫩的脖颈,脖颈上一枚红色的胎记形似山野间的红百合悄然绽放一双脉脉水波眼,眉目兀自传情。舞娘向围观者唱了个大喏道:
“奴家谢过列位好心人了。好心人兴许看出来了,奴家爹娘病得不轻,今日有饭吃,明日有药吞,后日有命活,须得诸位好心人帮衬一把!”说毕,又深深唱了个大喏。
秦基业始终关注那几个苍头。黑而肥的家伙摸出几块碎银,却不投于三彩钵里,生硬扯过舞娘的纤纤小手,一个个掰开手指,搁了之后又推上手指,咯咯笑了几声,睃着她凝脂一般的粉面说:
“小娘子实在美不胜收哪!”
舞娘见他来者不善,吃惊不小,赶紧还他碎银道:
“郎君给重了,奴家不敢要!”
他的苍头却说:“既是小郎君给小娘子的,小娘子就赏脸收下吧!”
再一个说:“小郎君看小娘子一家人实在可怜,纯是一片好心哩,别不识抬举!”
舞娘不吭声,沉吟少顷,点头收下。她将地上满满当当的三彩钵装入一个肮脏的布兜,最后扶起爹娘,朝围观者道一声“诸位万福,奴家去了”,搀爹娘投街市冷落处而去。
围观者四散开来,对舞娘的色艺双全赞不绝口。有恋恋不舍的,就有想入非非的。
秦基业依旧瞅着那三个打扮成苍头模样的家伙。
舞娘搀着爹娘远离众目睽睽的热闹区,回到临时寄居的凶肆。凶肆并不小,专卖棺木等丧葬用品,懂得经营之道的店东偶尔也收留付得出食宿费的外乡人。爹娘入得沿墙堆着不少棺木的睡房,累得去榻上躺下,道:
“丹歌,这凶肆食物贵,还是去街上随便买几个素胡饼回来用吧。”
丹歌给说得难受了,抹泪道:“孩儿这就去。”
爹娘又提醒说:“切莫给店东看见了,人家不高兴俺们。”
“女儿晓得,爹娘宽心。”
丹歌从当街设铺的摊贩手里买下好几个新出炉素胡饼。素胡饼面上撒有芝麻、周缘扎有小孔。念及爹娘饿坏了,她想走捷径回去,便拐入一条深而窄的乱石巷子。才走十来步,便发现前面踅过来三个人,为首的正是给她碎银的黑肥家伙。
回避来不及了。黑肥家伙在距丹歌半步的地方停下,道:
“小娘子既有吃又有喝,总还记得在下的恩情吧?”
丹歌勉强笑着说:“奴家这厢再度谢过王孙了!”
黑肥家伙却执着她的手就走,蛮横道:“小娘子不如这就随本公子喝酒吃肉去,保你快活!”
丹歌挣扎出来,甩开他的手:“万万不成:爹娘正等着奴家捎胡饼回去呢!郎君给的好处奴家还你就是了!”
掏出碎银,放在地上,继续后退,却给另两个家伙挡住去路。黑肥家伙踏过碎银,逼近她,道:
“本王孙不要你的碎银,就要你的整身,还要叫你享尽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
那两个苍头呵呵笑着,跟着走上前。丹歌转身要跑,未出几步蓦然停下了。
原来另一头也来了几个苍头,都长着凶神恶煞的面孔。黑肥家伙朝着其中最为高大的一个喝道:
“木头,少与她罗唣,直接扛回去归俺享用!”
丹歌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木头便老鹰捉小鸡似捞起她,轻松往背上一扔,扛着走出巷子。黑肥家伙跟在后头,笑得震天价响道:
“这小娘子端的秀色可餐哪!”
秦基业蓦然堵住去路,对黑而肥的家伙道:“放下舞娘,在下乐得留你一条生路!”猝不及防的苍头都目瞪口呆了,丹歌趁机挣扎,要下木头的背来。黑肥家伙端详一番秦基业,倏地笑出声来。他无所畏惧,摸出一块帕子塞住丹歌的嘴,而后到木头前头,反喝秦基业道:
“阁下不就是那个到处打秋风蹭饭吃的秦基业么?倒是你,先给我退下,否则死路一条!”
秦基业疑惑:“你什么人?!如何认识我?”
黑肥家伙笑道:“你见过我一两回,我见过你无数面,在官府人家!”
如此,秦基业心里便有数了,威喝道:“不管王孙是哪家的宝贝,放下舞娘走人,扣下舞娘留尸!”
“哎哟哟,好大的口气呵!”黑黑肥肥的家伙从木头身上扯下吓得身子软瘫的丹歌来,又喝令木头:
“本公子这就看着:你,把素来没肉吃的秦基业变成一堆臭肉!”
木头得令,搓着蒲扇大小的手掌,顿然大喝一声,顺势摆出一个威风凛凛的旗鼓,浑身的肌肉疙瘩都拧成块块。秦基业冷笑一声,倏地腾空而起,身子一跃,左腿击中木头的右肩胛骨,顿时传来裂帛一声。木头往前滚落到碎石之中,杀猪般哼哼哟哟,给点中的右肩胛骨早碎了。
“果然是块好木头!”秦基业冷哼道。
黑肥家伙哪想到秦基业如此厉害,抱着丹歌乱嚷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