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头他很是好奇,甚至未免幸灾乐祸,心里头老想着刚来不久那天,和宝卷遭到雷大胜父子作弄的仇恨,心想这回总算有人替出恶气了。不久,他从熟客那里打探到,雷大胜得罪朝廷的祸端正是开启自他伪造的赝品字画。其中的某几件辗流落进宫内,恰巧被某个字写得出名、又给人仿造的翰林院学士认出不是自家写的,于是此事惊动整个翰林院。既然众翰林联名告到圣人处,圣人就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下令东都府尹陆勋尽快查处雷家,弄个大动静出来。
可是很快,敢斗便发现事实并非像官府表面上说的那样简单。
也是凑巧:雷大胜所有家产中,有一处便是王侯楼隔壁给他打了狗洞的荒宅。荒宅被查封后,官差虽将宅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派员留驻了好几日,最终却一无所获,连敢斗厮养在里头的虞美人和囤积的鸡蛋都没搜查到。
原来官差刚到的那天,敢斗便趁夜里月黑风高,摸清楚隔壁仅有两个守卫,而且总爱喝酒耍叶子戏。谁料他刚钻进狗洞,屁股就给人轻轻踢着了。敢斗一回头就愣道:
“又是许……许久未见,秦娥姑娘,快回去,危险!”
秦娥嘘了声,低声说:“虞美人不是你一人的宝贝,它下的鸡蛋也不归你一个人所有,要去一起去。”
说罢也趴下身来,跟在敢斗后头。
二人趁着守卫不备,靠着墙走猫步,终于摸到埋鸡蛋的位置。敢斗挖鸡蛋,秦娥兜鸡蛋,无意中听见矮胖守卫口无遮拦:
“……这个雷大胜怪可怜的,伪造几个破字画就抄了家。可是这洛阳那长安,伪造名家字画的不法分子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皇帝老儿竟偏要捉洛阳的雷大胜!”
高瘦守卫喝多了,说:“不是伪造字画那么简单的罪,听陆府尹说其实是犯了转移财产之罪,说这个雷大胜最近两年以伪造字画为掩护,暗中行着转移财富去江南的事实。”
矮胖守卫显然弄明白了:“换了我是皇帝老儿,也抓雷大胜:你想啊,他大挣特挣东都繁华昌盛的钱,现在却说走就走,弄得人心惶惶,都要出走,皇帝和官府不抓他抓谁,不杀他杀谁!”
敢斗听说这个,不禁想起疼爱他的父亲来,心想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是不是也在想南撤的法子。他愣在原地,直到秦娥用手捶他的胳膊,这才回过神来。
敢斗叫兜着鸡蛋的秦娥尽快回到另一边去,秦娥不肯,说要看着他进入藏有虞美人的屋子,成功把它带出来。
敢斗很感动,即刻去了那屋子里头,瞧瞧打开松动的地板,将虞美人抱出来。见了敢斗,虞美人咯咯咯直叫唤,这一叫,立刻惊动高矮瘦胖的二守卫。敢斗只能一边抚慰虞美人,一边准备逃走。幸好暗中的秦娥朝敢斗不在的方向扔了一块黑砖,及时吸引走了而守卫,不然敢斗和虞美人就双双给逮住了。
两人穿过狗洞,从另一边将它堵严实了,然后回各自的屋子睡下。
回到独自睡的屋内,敢斗越想父母就越觉得大事不好。他算了算秦基业离开的日子,着实觉得他很有可能给二位大人报复了,再也回不来了。他想了一宿,决定独自逃回长安去,若秦基业无事,还来东都接他,说不定半途就会遇见若秦基业有事,那他就此在长安同爹娘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难。
敢斗最不舍得的自然是秦娥,当然也有些舍不得王侯楼。于是第二日白天,敢斗做事样样好,对人也样样好,实则是在心里头做着道别的仪式。他抽空给秦娥做了顶顶好看又好吃的点心,破天荒写了一封自以为颇有文采的长信,将两样东西放在自己的房内,心想待秦娥发现他不见时,也就给她看见了。
趁着店东、火家跟酒保都熟睡了,敢斗用牛腿骨使劲撬开窗棂子,随后用手接住了,悄悄放在地上。他小心翼翼翻出窗去,脚悬着摸索许久,发现终于可以挨着地面了,于是如同偷吃鸡子的黄狼一般,迅速横过院落,到得那棵百年大梅树下头,一蹬脚就爬了上去。
表面看,梅树就在墙边,可其实并不及院墙高,因而敢斗即便踏上枝头,也要借力一跃,双手扒住了墙才能翻身过去。敢斗并无百分之百的胜算,不过他见过秦基业攀树翻墙好几回,于是有模有样学着记忆中师傅的动作,忽地跃身而起,居然成功扒住了墙面!
“哎哟,我的老梅桩哟!”万鼎丰一声叫唤,吓了敢斗一大跳,人整个顺着院墙滑了下来,最终摔了个四仰八叉,手也蹭出殷红的血来。他还未及起身,就看见夜幕中万叔胖乎乎的脑袋瞪着他,随即秦娥的脑袋也凑了过来。万叔手里拎着给敢斗踩断的梅枝,连抽带打训斥他道:
“好你个刘金斗,叫你跑,叫你弄坏我的古梅树!”
两个粗头粗脑的酒保出来一看,呆住不动了。秦娥喝道: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弄热水来,替这王孙擦了血去!”那两个酒保又立刻奔进酒楼里头去了。
万叔其实并没有下狠手,作势打了两下便收了旗鼓。秦娥见敢斗不光手在淌血,还流鼻血,顿时不忍心,去地上一蹲,轻轻柔柔抱起他,把他的脑袋往自家的腿子上一搁,以手先止住他鼻子里的血,心疼道:
“傻子王孙,不打一声招呼,竟要去何处呢!”
敢斗惊讶道:“你总算在乎我一点了,我留了点心和书信给你,你没瞧见?”
“我瞧见了”说话的却是万叔:“什么白天见月亮,黑夜见太阳你做不到,但哀求过老天公公了,既然人家无动于衷,你也只好自认失败,从此不在王侯楼寄迹了……是么?!”
万鼎丰眯着眼,摇了摇头道。“你……你……你偷看我的私信!”
敢斗登时脸红了,着急就要起来与店东理论一番,却又被秦娥按下了,道:
“王孙不必一味责怪万叔,其实白天他就觉得你蹊跷了,恰才去房内找你,没见着你自然是着急了,你的信嘛,我保证我收着了以后再细看就是了。”
敢斗的脸更红了,不再作声。
“好了,既然你信中都写了你逃跑的种种缘故,也就不怪你了。有个好消息,你的秦师傅还有你爹并未受到雷大胜之事的波及,秦基业已日夜兼程赶来,你就安心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