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今天跳湖了吗》 文/南奚川 午后,正值日头最毒的时候。 盛夏的太阳是最公平的,不管是室外还是室内都受到它狂热的烘烤,尤其是在没有空调还位于顶楼的宿舍。 602宿舍的门没关,徐岁青直接跨步而入。 头顶的吊扇转个不停却还是形同虚设,里面几个开黑的室友正在喷云吐雾抽烟,吐出的烟圈在空气中久散不去,更显闷热。 徐岁青习以为常。 他从放在桌角边的冰桶里拿出一罐啤酒,单手扯开拉环仰口喝下,他喝得极快几口便见了底。 爽。 刺激的凉意从口腔直达胃里,驱散了周身难耐的暑热。 徐岁青抬手抹掉嘴角的酒渍,反手把易拉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一击即中。 正在电脑前苦战的张硕听见动静,百忙中分神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见鬼了。” 徐岁青倚靠在桌边,盯着他的屏幕。 “什么见鬼了?” “前后草丛都有人蹲着,你们被包抄了。” 前言不搭后语,画风突变,待张硕反应过来时,他的屏幕已经黑了下来。 他体型偏胖,踢了脚书桌,连床板都跟着震了两下,“我操他大爷!” 队友陆续死亡,最终团灭。 连跪五把,张硕心态炸了,直接关了游戏。 张硕被这么一激,倒想起个正事儿,掐灭烟头跟徐岁青说:“我今天发现个帖子,你来看看。” 徐岁青拉开凳子坐下,仰头闭眼,神色恹恹。 过了几秒才想起张硕在跟他说话,兴致缺缺地问:“又是新生爆照?” “爆个屁,你被人黑了。”张硕点开学校贴吧被顶到首页的某个帖子,站起身来把电脑拿到他眼前,“仔细看看,这是你车牌号吗?” 黑色小吉普,车牌深A57683。 就是他租的那辆车。 “这个风吹你脸的ID号,说你开黑车高价收费赚新生的钱,让来报道的新生在机场火车站看见你的车都别坐,这不,有图有真相,高/清/无/码的车牌号都放上去了。” “几号发的?” 张硕看了眼主楼的发帖时间,“就前天。” 徐岁青眯着眼盯着图,忽的,在左下角看见一个熟悉的东西,他指着图片,“放大看看。” 张硕照做不误。 这色怪物箱子,他可是记忆深刻。 愚蠢幼稚,跟她的主人一样。 “回帖可不少啊,你生意没受影响吧?” 所谓生意,不过就是接单跑快车。 徐岁青趁着开学季去租了辆车,在机场火车站和学校之间跑,赚新生的钱。 他记得这货是暴雨那天上了他的车。天气恶劣,时间也不早,他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多收了些钱,结果碰见个记仇的。 还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徐岁青习惯性地伸手去裤兜摸烟,结果落得一手空。他皱了皱眉,问张硕:“还有烟吗?” 张硕把电脑放下,转身从桌上把烟拿过来,递给徐岁青,烟瘾上来不忘给自己也来了一根。 徐岁青摸过桌上的打火机,点燃烟猛吸了口,声音有点哑:“我三天没开张了。” 张硕提议道:“我联系吧务,看能不能给她删了。” “不用,车我都退了。” “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这烟味太淡,徐岁青抽不惯,吸了两口就掐掉了。 他受不了自己身上这味儿,把全是汗的T恤脱下来,准备去冲个澡,听见张硕这话笑起来。 张硕只觉背后凉风阵阵。 “她最好别落在老子手里。” - 新生报道结束后,军训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今年深城大学在全国高校排名中上升了三个名次,挤进前五的行列,校领导为了彰显学期学气象,这届教官比前几届的要严格许多。中心思想是非得把这帮新生训脱一层皮不可,以此给懵懂的新生们一个下马威。 这不,明明还不到一周,晚风却感觉过了一年。 站军姿踢正步,好不容易捱到中午休息,队伍解散后人全走乱,晚风找不到自己的室友只好单独行动,拖着疲惫的身子往食堂走。 “晚风。” 听见身后有人叫她,晚风停下脚步,转头看见是同宿舍的辛宴有点惊讶,问:“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在宿舍休息吗?” 辛宴学的产品设计本该分在艺术学院的宿舍楼,可她报道迟了两天,那时已没有床位,最后宿管把她塞到了经济学院这边,跟她们三个会计专业的住一起。 学院不同,分到的军训方阵不同,除了每天回宿舍,她们很少能碰面。 因为请假的缘故,辛宴换下了军训服,蕾丝连衣裙在清一色的军绿中格外显眼。 “我休息好了,今天社团招新咱们去看看吧。” 辛宴挽住晚风的手,帮她拿过水杯,两人并排走。 “好。”晚风心心念念自己的午餐,“不过可以先吃饭吗?” “招新就在食堂外面的广场,正好顺路,咱们逛一圈回宿舍吃。”辛宴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放进晚风嘴里,“你先垫巴垫巴。” 晚风把巧克力咽下,才开口问:“回宿舍吃?” “我点了外卖,肯德基外送。这个点食堂人特别多,等咱们排到窗口都没菜了。” 晚风觉得有理,放慢脚步从裤兜里摸出钱,“那谢谢了,多少钱我给你。” 辛宴被她的实诚逗笑,“算那么清干嘛,都是室友。” “行。”晚风默默记下这顿饭,把钱放了回去,“下次我也帮你叫。” “有人说过你性子轴吗?”辛宴见惯了各类女生,晚风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晚风挠挠头,小声说:“挺多人说的……” “很可爱啊,有安全感。” 这话晚风没听懂,只能点点头。 辛宴思维跳脱,一下子又转到其他话题上,“你之前发的帖子扒出车主了吗?” 晚风愣了愣,回想片刻才想起是哪件事,“没有,不过让大家知道他乱收钱就行了。” “如果车主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就尴尬了。” 可能吗? 虽然过了好几天,晚风对那天晚上的事情记得还是很清楚。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出远门,父母本来非嚷着请假送她来报道,但被她强烈拒绝了。 虽然没什么用,她也想证明一下自己不是一个离了巢就无法生存的幼鸟。 结果天公不作美,飞机晚点不说,落地就碰见暴雨天。 上了辆快车去学校,还碰见个凶巴巴的司机。 那晚天黑,晚风站在车外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看身形那司机年纪应该不大。 “师傅,去深大多少钱?” 司机说:“八十。” 声音挺年轻的。 晚风弱弱地还价:“能不能少点?” “少不了。” 那个司机似乎不在乎能不能做成这单生意,连多说几个字都是种浪费。 晚风注意到身后的出口有一大波人出来,心里一紧怕这辆车也被人抢走,拿出手机把车牌号一拍,麻溜地上了车。 她怕不安全选择坐后座,一路上偷偷打量这个男人。 身形精瘦,侧脸轮廓分明,车外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除开上下车那几句,他就没说过话。 气场压人,那一路都很闷。 想到这,晚风摇头,很笃定地说:“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晚风眉头微蹙,有点嫌弃,“他凶巴巴的,不像读书人。” …… 两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走到了广场门口。 每个社团都在划定的区域里搭了大本营,前面放着小展板表现社团特色,有的社团还安排了表演,一片欢腾。 晚风的眼睛都快看不过来,被辛宴牵着到处走。 她的高中也有学生组织,不过那时候忙于学业,除了上课就是练琴,生活平静得像一片没有波澜的湖。 辛宴在美术社那里报了名,见晚风什么都没报,问:“你不参加社团吗?” 晚风面对众多选择,犯了难,“太多了,不知道去哪。” 辛宴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拉着她往里面走,“跟我来。” 晚风看着横幅上的“创业社”三个字,一头雾水。 “这社团干嘛的?” 辛宴热衷于收集各类八卦消息,说起来头头是道:“这是深大最有钱的社团,连团委老师都特别照顾。你看看,他们这大本营足足占了两个社团的区域。” “最有钱的?” “社长叫徐岁青,就你们经济学院的,今年大二。” 晚风思想一条线,“哦,这个徐什么家里很有钱吗?” “他会赚钱。” 这时,身边跑过几个女主,满脸兴奋地议论着—— “据内部可靠消息,今天他会弹琴。” “真的假的?我的天你不早说,我微单还在宿舍!” “用手机凑合凑合得了,走快点去抢前排说不定还能来个对视。” …… 听这阵势,晚风以为有明星要来,顺着女主跑过的方向看去,发现社团大本营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接了两个音响,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穿着社团统一服装的男生拿着把吉他,坐在了高凳上。 他的腿很长,穿了双球鞋,脚随意地抵在高登下面的横杠上。修长的指节在六根琴弦上翻飞,调整音色,他的注意力都在怀里那把吉他上,脸上没什么表情。跟周围环境不搭调的安静变成这广场上的一道风景线。 趁他调音的空档,一个微胖的男生拿过麦克风说:“创业社招新,学弟学妹们别错过!” 下面的女生明显对他不感兴趣,注意力全在吉他男身上,有胆大的直接吼出来:“社长唱歌!” 胖男生说了几句热场的话,看见吉他男调音结束的手势,把话筒架拿过去摆在他面前,就退到了一边。 吉他男把麦架好,光是轻咳几声试音就引来台下女生的尖叫。 吉他男抬头的一瞬间,晚风看到了他的正脸。 她从小见过不少父亲的战友,都是硬朗的男人,只是都已不再年轻,没有他这一款的。 他肤色偏深,露在外面的眉眼漆黑,虽然口鼻被遮住,但根据在场女生的尖叫声,大概没人觉得他口罩下面会是一张不好看的脸。 气质摆在那里,骗不了人。 吉他男调整了一下坐姿,几秒后,拨动琴弦前奏响起。 颇有质感的嗓音投过音响,在整个广场回响,可能是因为他唱了首撩拨人的情歌,气氛高涨到不行。 “感觉怎么样?”辛宴问。 晚风如实说:“歌唱得不错。” 辛宴见晚风并不排斥,顺口问:“那加这社团试试?” “可以。” 晚风盯着小展板上社团各类活动的照片,唯独没有看见这个弹吉他的男生。 社长都是这么有神秘感的吗? 辛宴拉着晚风挤到最前面,拿了两张报名表弯着腰在那填。 一曲过后,吉他男跳下凳子稍作休息。 社员之间很有默契,拿过麦趁机宣传一波:“这边填表留信息,我们的口号是:加入我们,社团任你待,社长的口罩还为你摘!” 好一个社长的口罩还为你摘。 男性荷尔蒙作祟,晚风明显感觉到人数比刚才增加了一倍。 她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回头看已经找不到辛宴的身影。 推推搡搡之间,晚风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上,幸亏扶住了桌子才站稳。 只不过报名表被她一扯,全撒了一地。 晚风把军训帽子直接盖在头上,顾不得整理头发,腾出手来蹲下身来帮忙捡,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小心点。” 晚风抬头一看,是刚才弹吉他的男生。 徐岁青捡起最后一张报名表,看见名字愣了一下。 晚风。 好奇怪的名字。 晚风把报名表整理了一下放回原处,对他笑笑,“谢谢你啊。” 徐岁青本来准备离开,听到这声音,停下了脚步。 怎么这么耳熟? 徐岁青顺着声音瞧过去,女生个子不高偏瘦,军训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白里透红。军训帽明显偏大,歪七扭八地盖在她头上把额头都快挡完,露出的那双杏仁眼眨巴两下盯着他,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傻气。 这不就是那个正义感爆棚的楼主本尊吗? 晚风见他死死地看着自己,不自在地后退了两步。 这人的眼神比那些叔叔们可怕多了,皮笑肉不笑阴森森的。 这时候辛宴先看见她,走过来问:“你的表交了吗?” “交了交了。”晚风收回视线。 “那咱们走吧。” 两人走了没几步,音响里传来刚才那个吉他男的声音:“谢谢学弟学妹们的赏脸。” 晚风以为他还要唱,停下了脚步。 “刚见到一个老熟人。” 话音落,全场哗然。 徐岁青停顿了几秒,目光扫向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 忽的,他看向某一处,突然把脸上口罩摘下来往身后一抛。 哦,确实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完全符合当下的大众审美。 就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哦,对,那天的快车司机。 晚风一开始还是看戏的状态,待反应过来,仔细盯着那个男人的脸。 五官、脸型轮廓、身形还有声音一点一点地与脑海中的记忆相重合。 最后,脑子里boom地一声,全炸开了花。 晚风捂住自己的嘴,下意识就想躲。她伸手把军训帽檐使劲拉下来盖住脸,人往辛宴身后缩,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他近视,他眼神不好,这都是巧合。 晚风搓手在心头碎碎念,无奈,谁也没听见她的祈祷。 徐岁青把晚风的反应尽收眼底,嘴唇离话筒更近了几分,声线沉而稳:“一首《算你狠》,送给这位老熟人。” 晚风的碎碎念被按下了暂停键,更加不敢抬头直视他。 徐岁青死盯着她,所有人都看过来。 “小学妹。”徐岁青从嗓子眼憋出一个笑,带着嘲弄,“祝你大学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