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小姐像是没看到青年冷峻的眼神似的,撒娇道:“爸爸,一个人逛铺子多没意思,他们想进,就让他们进嘛。” 什么?陈衍吃了一惊,这个气势逼人的青年,是这个女孩的父亲?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女儿? 青年不为所动:“你进去,先把尺寸量好,穿得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陈衍不服气,一是为青年的霸道封店,二是为青年对这个时髦女孩的攻击,洋装高跟鞋怎么就不成体统了。 不过第二点,他没有立场说些什么,只就第一点据理力争:“苏记在这儿开门做生意,阁下凭什么一个人封店。” 冷峻的青年上下打量了陈衍一下,那像看什么货物的眼神让陈衍十分不适,默念了好几遍风度以后,才忍下来,青年嘲弄地说道:“怎么,你要在店里给自个儿做一件袄裙?” 噗嗤,沈明漪忍不住在车里笑了。 没想到青年的耳朵极灵敏,一把拉开车门喝道:“谁在车里!藏头露尾地在那看笑话呢。” 即使被突然拉开车门,沈明漪仍然八风不动地端坐着,映入夏仰宗眼帘的是一个他梦中才会出现的女子,柔美的脸孔,如玉似雾,像是他苦苦收集的涉都美人图里的涉都美人从画中走了下来,原本刻板的美人活了,那清凌凌的眼珠微微转过来看着他,清澈地像一汪山间的清泉。 她笑了,脸边露出一个酒窝,夏仰宗心神俱摇,她不该长一个那样甜美的酒窝,像盛满了琼浆,原本她是一团冷雾似的美人,只能被虔诚地远观,现在她却突然下了凡,沾了烟火气,让人起了亲近的念头。 沈明漪笑得酒窝深深,“这位先生,想做袄裙的是我,不是我的表哥。” 夏仰宗什么也听不见,他仿若身处云端,三十年了,他第一次尝到这种飘飘然的感觉,眼前只有那个画中成真的美人,朱唇榴齿,含笑望着他,眼中只有他一人的倒影。 被夏仰宗高大的身影挡住,陈衍不知车里的情景,只听到沈明漪的解释,不管怎么说,沈明漪是自己的表妹,不能出事,陈衍着急地要去拉开夏仰宗,只是他刚一伸手,就被旁边两个警戒的士兵反手剪住。 “表妹!你要对我表妹做什么!”陈衍大声叫着,奋力挣扎,一旁的夏蕴芝吓得花容失色,“爸爸,你快让他们把人放开!” 夏仰宗终于被外面的尖叫声唤回了理智,不过他没理会女儿的焦急恳求,而是难得优雅的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美丽的小姐,请下车。” 沈明漪点了点头,没理会夏仰宗殷勤地准备扶她下车的手,自己干脆地下了车。 夏仰宗从容地收回期待的手,颇为遗憾地搓搓手指,这美人,不知道触碰起来,是不是又冰又凉,就像他那些画似的。 “这位先生,能让你的兵放了我表哥吗?”沈明漪镇定自若地指指被制住的陈衍。 夏仰宗摆摆手,两个兵马上松手,陈衍一个不注意,差点摔了一跤,正要气得骂人时,夏仰宗向沈明漪行了个标准的君子礼,“鄙人夏仰宗,敢问小姐芳名?” 夏仰宗此人,在环城甚至整个华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出生在一个军人世家,逞凶斗狠,阴谋诡计,是天生长在他们家族血液里的基因。据他祖父说,他们祖上就是宗先祖手下的一员杀神,一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争狂人。 不过夏仰宗觉得这是祖父在吹牛,因为自己出身草根,在环城说起来没面儿,才非要给自个找个富贵的祖宗,要是祖上真那么显贵,怎么他们家连个族谱都没有。 再说了,那个宗先祖手下的大将不是一平定天下就被宗先祖满门抄斩了,哪来的后代? 真是欺负人家死了不能从坟里跳出来反驳,硬认祖宗。要他说,什么厉害的祖宗都没用,天下,是靠自己打的。 不管夏家是否传承显贵,夏仰宗身上倒的确体现出那位杀神的气质,从小就长了一张旁人看了得吓得尿裤子的脸,看人都拿眼白看,凶狠和无情是从他骨子里浸透出来的。 他祖父经常笑眯眯地说:“这孩子,一出生就克死了他爹娘,天降煞星啊,乱世之中,唯他称霸。” 因为从小没爹没娘,他祖父又是个草根兵痞,无人管教,所以夏仰宗长得有点歪。 什么礼义廉耻通通是放他娘的狗屁,刚通人事,就把身边的丫头睡了,睡完以后还砸吧砸吧嘴,不屑地道:“这种事有什么意思,还说是人间乐事,哪里有杀人快活。”转眼就不管这可怜的丫头了。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就只这一次,就怀上了。 睡个把个丫头不算什么,这都搞出人命来了,夏仰宗的祖父就不能不管了,亲自把夏仰宗拴在身边,把那丫头阿芝好吃好喝的伺候起来。 他祖父语重心长地对夏仰宗道:“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你就一事无成,这个丫头,既然有了我们夏家的种,你就必须对她负责。” 夏仰宗感觉十分冤枉,谁说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他就那么一次,觉得没意思,就再没碰过女人了。 听了夏仰宗的反驳,老爷子更忧虑了,“你就不想女人?” 夏仰宗冷笑一声,“没意思。” 老爷子这下得把阿芝当祖宗供起来了。 夏蕴芝出生的那一晚,阿芝难产,生了一夜都没生下来,急得老爷子拜在列祖列宗的排位下恳求,“各位列祖列宗一定要保佑这次一举得男啊,一定啊。” 夏仰宗在产房外吃着蜜桔听说老爷子在那祷告,一下乐笑了,“那又不是我们夏家的真祖宗,能保佑得了吗?哈哈。” 果然被夏仰宗一句言中,阿芝生了个女儿。 老爷子接到消息,在祠堂里气得晕厥,夏仰宗走进血腥气十足的产房,看也没看已经咽气的阿芝,对自己的女儿也只吝啬的给了一眼,评价道:“真丑,像个血葫芦。” 醒来的老爷子抱着幼小的曾孙女,愁得一下老了几岁,心里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这个曾孙女能继承夏仰宗一半的冷血无情,夏仰宗克死了爹娘,这个孙女好歹克死了一半,当夜老爷子虔诚地求了列祖列宗一夜。 可惜,大约这祠堂里的那些达官显贵都不认可夏家这一脉上赶着的子孙后代,一个都没听到老爷子的祈求。 夏蕴芝个性天真可爱极了,正是每个父亲都想要的心目中理想的甜美女儿。 除了夏仰宗。 女儿出生的时候是蕴字辈,老爷子自个定的辈,还差一个字,去问夏仰宗,夏仰宗随意地说道:“她母亲不是叫阿芝,就芝吧。”难得他还记得那个可怜的丫头叫阿芝。 夏仰宗不爱阿芝,更不爱这个女儿,平常懒得看这便宜女儿一眼,从夏蕴芝出生以后,他连女人都不爱了,虽然他本来就对男女之事淡得很。 经过这个得了女儿的经历,真是让他彻底烦了,这种事又没多大意思,搞不好还得出人命,杀人他在行,出这种人命,他可头疼。 他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老爷子觉得他身上天生已经有当武将的天赋,欠缺的就是那么一点阴谋诡计装模作样,现在不同以前,不仅要打天下,还要治天下,闷头当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臭兵油子成不了大事。 于是那段日子,夏仰宗读书,老爷子带曾孙女,老爷子一命呜呼以后,夏仰宗嫌家里有个奶娃娃烦得很,托了个友人,直接把幼小的女儿扔出国了。 等过了七八年以后,女儿回国,一见面穿着个到膝盖的小洋装,露出一双漂亮的小腿,烫了一头时髦的卷发,甜甜地叫他“带地~” 夏仰宗见了,本来就冷的脸更冷了,“奇装异服,成何体统。”心里想的是:这他娘的哪来的妖怪。 这七八年的苦学,让他从一个用眼白看人的冷血无情的煞星变成了一个虚伪的将领,骨子里还是那个连多看女儿一眼都嫌烦的王八蛋,面子上,环城都尊称一声“儒将。” “儒将”二话不说,带着两个兵就押着女儿跑到城东的沈记,封店,买衣裳。 夏仰宗的审美觉醒得很晚,这个人,身上流着的血液都是凉的,他不能欣赏这人世间平常的美丽,除了杀人,看什么都觉得没意思。 直到祖父去世后,他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张涉都美人图。 祖父坚持自己是宗先祖手下大将的后代,所以爱好收集宗朝的古董珍玩,这副美人图就是藏品之一。 画上的美人是涉都的一个传奇美人,出身高贵,名门闺秀,自小与青梅竹马订婚,却在新婚之夜便成为了寡妇,她伤心欲绝,发誓为夫君守贞,入了寺庙,代发修行,在一次经会时,被画家张生道惊鸿一瞥,自此念念难忘,相思成疾。 张生道死后,弟弟收拾房屋,才发现他藏在墙内作的数十张涉都美人图,画中娇人,姿色天然,占尽风流,一貌倾城,般般入画,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一幅幅画上,笔笔皆为相思。 夏仰宗没有那么深的感受,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人,要是个活人就好了。 这次夏家的祖宗终于显灵了,这个女人,真成个活人了,还长了一对画上没有的酒窝,真对他的胃口。 陈衍一听到夏仰宗的名字,本来要破口大骂的话硬生生地忍了,他不傻,这个人,陈家惹不起,他吸了一口气道:“夏先生,这是误会一场,既然您要包店,那我们就离开了,表妹,我们走。”说完,拉起沈明漪就走。 夏仰宗一闪身,拦住了两人,那双浸了凉水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陈衍,仿佛现在才仔细看他似的,不容置疑地道:“你可以走,这位小姐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