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肯定就是了。一进帐,就看到这个女子披散长发穿着白色中衣,跪在帐篷最深处,白皙细瘦的手搭在剑柄上,以一种十分标准且男人的姿势,戒备且冷静的仰头望着他,随时准备拔剑。
那面具粗糙诡异,露出的两只眼睛却黑白分明,流光一闪。
南河:“您是。”
“宫之茕。”来人说话很简短:“卫尉。”
南河不知真假。难道晋王问的宫君,就是他。
南河:“你应该明日到。”
宫之茕一滞:“快马加鞭,还是慢了半步。请您速去王后账下暂时躲避。”
南河:“发生了什么。”
宫之茕:“一时说不清。”
南河知道,就算是歹人,她也没得跑:“好,等我更衣。”
宫之茕:“来不及了。”
他说罢走上来,一把抓住南河的手腕。岁绒叫了一声,从她怀里冒头,要跟宫之茕拼命,拔刀就要跟人耍。岁绒都没长大呢,哪能跟这种杀人多年的角儿比划,宫之茕手一弯,拧着岁绒胳膊仿佛就要把她给撅了。
南河连忙道:“她是这些天救治大君的灵医!带上她有用!”
宫之茕松开手,以很莫名让人难受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他一只手伸过去,丝毫不怕冒犯似的握住她肩膀,一提就把她拎起来,拿了件红色外衣一裹,夹在胳膊下头。
南河长这么大哪里让人拎过,眼前一花,也惊得凌空乱抓,一把抓住了他的剑柄,宫之茕戴着手套的手,稳稳摁在了剑柄上:“松手。”
此人绝不是善类,南河连忙松开了手。
宫之茕:“刀剑不是女公子该拿的东西。”
他说着一伸手,把岁绒拎起来,朝另一个黑甲随从扔过去。
随从也把岁绒扛上,没有衣服裹,就用了皮被套住。岁绒挣扎尖叫不已:“放开先生!你再这样我要咬你了!”
随从直接用棉被把岁绒头给捂上,一只手隔着被子按着她后颈,跟抱孩子似的夹在怀里往外走。
宫之茕也把她裹着的红色外衣衣领往上扯了扯,挡住她的眼和面具,夹着她劈开营帐,往外走去。
她扭动着身子想看看外头,但宫之茕挟持人也很有一套,他将她两只胳膊都用力钳住,就是防止她反抗乱动或伤了人。
南河只听到各种惊叫呼喊,车马狂奔之声,偶尔有火光从缝隙外透进来,照亮了她面具上的花纹。南河两只脚还光着,在外头露着,但这时候也顾不上了,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国破宫灭时候被掠走的公主。
她想到了什么,隔着衣服喊道:“是白矢来了么?!他是不是还有后招!”
宫之茕一只手隔着衣服,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南河:“……”
直到她感觉自己走过了好些卫兵身边,似乎又进了帐,一阵暖意袭来,宫之茕将她放在地上,就跟放鸽子似的猛地松开手,似乎就怕南河咬他。
南河掀开红色披衣,猛地站起来。
她现在是在王后的账下,下午的时候,她还在这儿坐着,满脸无奈的让王后与太子给她化妆。但现在帐下没有别人。
岁绒也被放了下来,可能是她路上挣扎的太厉害了,那黑甲兵不得不控制住她,她被憋得晕晕乎乎,还坐不直身子。
南河:“发生了什么?”
她说话时,才看清了对面男子的相貌。
好似一把冷刀,双眼略下垂,瞳孔不进光,眉毛却斜飞入鬓,嘴角绷的笔直,大概三十出头了,此刻脸色很难看的垂着手。
只是这张脸,还有这个身量,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南河:“你与之省是……”
宫之茕:“之省是吾弟。请女公子在这里不要走动。”
南河:“大君可有事?王后、太子又在何处?是白矢回来了么?乐莜呢?”
宫之茕没想到这南姬倒是反应的快。这事态,她怕是心里已经有点数了。
宫之茕:“乐莜不在了,刚刚师泷过来了,但师泷又去祭台方向了。郤伯阕暂时回到了郤氏的账下,其他臣子都分散了。”
南河:“白矢是带兵来的么?还是内部有氏族帮助他,他是放了火么?乐莜没有带兵来,是不是他还有兵力在附近?如今近卫有多少人,曲沃驻兵能否调用过来?”
这样条理清晰且果敢的一段话,让其他几个黑甲卫兵都心中一惊。
而且她已经开始想对策了。
宫之茕本一直耷拉着眼睛盯着地毯,这会儿才抬起眼来,他瞳孔靠上,有点三白眼,看人冷冷的。他直视南河,心底却道:怪不得王后要他务必找到南姬且保护她,遇进师泷的时候,他也是问了南姬的事情。
南河思索着,脸色却古怪了起来:“不可能,他调不动那么多兵,晋王也不可能丝毫不做防范,怎么会就让他弄乱成这样!是不是太祝太卜动手的——”
宫之茕瞳孔一缩:“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南河倒退了半步,越想越心惊。
她会想到大巫,也是因为在楚国,大巫曾经不止一次的牵扯到宫廷动乱与政治斗争中。作为一个旧有的曾经大权在握的阶级,他们为了留住权力,最后一次争做掌握政治的人,可能会放弃为巫的原则,甚至蔑视天地鬼神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若是太祝、太卜这样的大巫动手……
他们既可以使晋王远离护卫,又能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那这一家三口必定毫无防备。
南河正想着,宫之茕身后的一个随从忽然变了脸色,伸手喊道:“不可乱动!”
她转过头去,岁绒正跪在案几边,案几上摆着个托盘,里头的东西被用白帛盖着,岁绒伸手就要去掀开那白帛。
随从迈步,仍慢了半步。
白帛坠地。
南河心头嗡的一响,腿脚差点软倒下去。
她想躲着的那个老匹夫,那个小心翼翼对她笑着的晋王,此刻痛苦的闭着眼睛,血污满面,发髻散乱,单一颗头颅,摆在托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