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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

他的经历不会变,他要称王的决心也不会变!

白矢偏过头去:“耿况,如今上千骑兵在此,其他兵力随即赶到,诛杀这场面上的人,能给耿氏带来什么,你心里比我清楚!你已经在这里了,此时低头是什么结果,你比我明白。你当真信舒的话?郤至在这儿讲的仿佛像他知道似的,若是真有此事,为何这时候再说!”

耿况望了他一眼,心中胶着。

带兵上前利益唾手可得,犹豫不前指不定也没有好果子吃。此刻场面上不过几百个晋宫近卫,他后续的士兵马上就到,场上灭了关键人物,就什么话也传不出去。

而且身后骑兵列阵,就算前头几个能听见那些话,后面绝大部分的士兵也只是能看见郤伯阕在祭台上跟金鱼似的嘴一张一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军心更不会乱。

耿况略一咬牙,成败在此一举,这世道,谁都要有激流勇进的魄力!

他猛地抬手,身后骑兵看到他指令,立刻挺身持枪。

甲胄与兵器的声音齐齐响起,连南河都有些头皮发麻了。她也不是没有一人对阵这种场面的时候,只是她和白矢都很了解,这时候什么话都是屁话,就算是这样大的秘密揭露出来,在兵力的悬殊之下,都是屁话。死人是没能耐说真话的,人活着就有的是时间来颠倒黑白!

白矢:“杀!”

魏妘一是没有想到南河打算把这件事揭露出来,二是更没想到白矢就在如此情况下,还带人打算围攻祭台,杀死他们母女二人!

祭台上望下去,上千骑兵倾巢出动,如同被糖味吸引的密密麻麻蚂蚁。不顾阵型,谁杀上祭台取太子头颅,谁就是功臣,一个个朝祭台的方向狂奔而来。

魏妘冲上来,一把抱住南河,竟打算将她护在身后,宫之茕与祭台下的晋宫近卫一把拔出刀来,站在祭台台阶上打算以死相护。

乐莜大喝一声,身上伤口崩裂沁出血来,却一手持一把青铜剑,站在祭台顶端,打算将自己波涛汹涌的胸怀当做最后一道防线。

师泷似乎暗自和他商量了些什么,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师泷飞奔到祭台上,喊道:“走!舒、王后!我已派人备下船与马,此事抵挡不过,我们就走!先去魏国也好!”

他说着,一把上去拉住了太子的手,就要拽着他,从祭台背面牺牲上台的石阶下去。

南河愣了一下,顿住不走,她毫不犹豫的甩开了师泷的手,一边揽住了受惊的魏妘,沉声道:“师泷,你就对我如此没有信心么!回头!他们来了!”

师泷回头,对上了南河坚定的眼神。

他手却攥紧了。这等危急的时刻,他却觉得刚刚牵着太子的手,那伤疤以外娇嫩柔软的指腹,实在不该是练习骑射多年的舒该拥有的。

师泷还没来得及多想,南河回身,朝骑兵涌来的后方遥遥一指。

又一批骑兵,踏起烟尘,从远方铺天盖地而来!

师泷愣了一下:“怎么来得及?你就算先派人去曲沃取虎符,但虎符相接,再拔营领兵,就算是彻夜奔走,也不会这么早——”

南河站定在了祭台前方,那些最早冲上来的骑兵,想要上祭台杀太子,都必须要先弃马。但这祭台就像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只有前后两道石阶,其他地方都是浮雕的陡坡,根本不可能爬上来。后头台阶有人守卫,但这些骑兵并不知情,一股脑的想要往前头冲。

但晋宫近卫忠心耿耿,战甲与刀剑都比一般士兵要坚利,在这儿拿性命来堵这道天阶,不肯让任何人杀过去。再加上站在中层平台上的众臣生怕那些骑兵爬上来杀了他们,竟合力将油灯塔推倒,燃着火的灯油一把浇下去,刻着历代先祖征战的浮雕蒙上了一层油与火,不少下马拔刀打算杀上台来的骑兵躲避不及,被灯油浇了一身,火星子一道线似的割下来,烧的祭台下一片惨叫!

再这混乱之中,南河望着远处不顾队形,快马加鞭,疯狂加速而来的骑兵,微微转头,在惨叫与喧闹声中轻轻道:“为了救自家小辈的狗命,可不是要快马加鞭来宁事。”

师泷一惊,猛地反应过来:“你请来的是……是耿有期!”

耿国被灭,小宗宗主却被淳任余重用,担任晋国将军十余年。直到几年前,他年事已高,才退老回北部的陉城,由乐莜继任将军。但耿有期人老心不老,淳任余也不舍得这样一位能臣老将就这么告老还乡,又任命他为北方军事重镇陉城的将领。耿国虽小,却是养马与骑兵作战的强国,小辈纳入晋国后吃喝玩乐没了本事,耿有期却还有老一代耿国训练骑兵的本领。

大晋一半以上的战马都由他陉城的马场训练筛选而出,更有无数骑兵还遵从着他骑马打仗的那套法则。

更重要的是,耿有期是与淳任余过命之交的忠臣老友。

而陉城距离新绛并不算太远。

师泷:“那你……”

南河盯着祭台下的刀剑相向,身子像是钉在地上动也不动,道:“白矢抢走的虎符,只能请得动曲沃周边部队的中尉,那不用问,就只会是曾和白矢年纪相仿又曾同在军中的耿况。而耿况手底下的骑兵,又都是自家老爷子在陉城培养出来的,因为作战优良,特意被晋王选来拱卫曲沃王城。你说这群骑兵看着老爷子带着私兵和陉城骑兵杀过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声音带着太子往日的温和与轻柔,却让师泷有几分胆寒。

师泷其实也想过请耿有期出马,但之前在河岸遇见急不可耐杀他的耿睚,他算不准耿氏到底站在哪边。又估算从曲沃取虎符又到陉城调兵,时间肯定来不及,所以才作罢。

南河微微偏头:“还看我做什么?哦,你想问虎符?没什么,我只是写信过去,事由讲明,情真意切,附上一枚君父年轻时用过的军印。我相信他会来的。至于虎符,还没给虎符呢。不过,这就要给他了。”

骑兵队伍赶来的最前方,几匹飞奔的快马先一步而来,最前头马背上竟然是一白发苍苍老者,命都顾不上的飞马向前。从祭台侧面飞奔出去一匹快马,马背上黑甲黑衣,正是晋宫近卫,迎着那老者就过去,擦身而过时,猛然将手中的布囊朝老者扔去。

那老者正是耿有期,一把接过布囊,就在马背上,掏出自己的虎符,与那布囊中的小小虎符合一,抬手高声喊道:“奉太子之名!襄护王室!诛杀逆贼白矢!”

耿有期白须白眉被风吹乱,一把年纪仍然中气十足,高举虎符,再一次吼道:“诛杀逆贼白矢!襄护正统王室!”

而白矢与耿况这样的将领,骑兵向前冲,他们则身边围绕着卫兵,站在原地不动。

耿有期这老头,戎马半生的不要命,后头的骑兵追不上他与他身边近臣的名马,落在后头一截,他竟也不顾是否身边有援兵,直朝耿况与白矢冲去。这老头,怕不是以为自己还是二三十年前和淳任余一同打天下的年轻小伙子,一把老骨头竟然踩着马镫站了起来,拿起长弓,拔箭拉弓,就朝白矢的方向而去!

耿况下意识想拔刀替白矢打掉箭矢,但看到大父那张杀气腾腾的脸,他竟两腿发软,动作顿了一下。

白矢眼见着那枚箭矢朝自己胸口而来,忍不住道一句:耿有期宝刀不老!拔剑就要将那箭矢击开!

但拔剑的瞬间,那横亘胸口的一道伤口在动作之中崩裂,剧痛之下几乎拿不稳刀柄,他勉力挥刀,身子一偏,那箭矢避开了本就在甲衣后鲜血淋漓的胸口,狠狠刺在了他肩膀上。

耿有期纵然老矣,这一箭包含了不知多少的愤怒与决心,带着几十石的力道,一下刺穿了他的肩膀,唯有那箭杆上因雨夜奔袭而被淋湿的箭羽,甩着昨夜的水雾,在他余光里疯狂甩动。

白矢从马上倒下来,齐问螽大喊一声,一把接住。

耿有期看白矢倒下去,以弓直指耿况,策马怒道:“竖子还可知廉耻!给我滚回来!滚回来!”

要不是人多地脏,耿况真的想下马给他爷爷打个滚了。

下头的场面已然一片混乱,陉城的骑兵大多是耿氏私兵或晋国老兵,指不定有多少人是曲沃这帮年轻兵蛋子的叔伯阿翁,一个个回头又望见了耿有期,当年在陉城被训练出来的经历一下子从脑海里浮现,更是慌了神。

那冲上前去密密麻麻的上千骑兵,身后白矢的身影哪里还能见得到,耿况都被他爷爷揪着耳朵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前头又是一脸冷峻不要命似的晋宫近卫,和那淌满灯油烈火燃烧的祭台。

再一抬头,火焰扭曲的空气后,太子一脸淡然的站在祭台最顶端,两袖一展,高声道:“诛杀白矢!以慰君父在天之灵!”

明明是一身黑衣,白帛额带迎风飘扬,众人却依稀觉得见了凤浴火重生,一飞冲天。

祭台下混乱不堪,氏族臣子纷乱而逃,偶有氏族私兵妄图借机杀死耿氏小辈,两拨骑兵不敢交兵,耿况带来的曲沃卫兵纷纷下马弃兵。

台阶上晋宫近卫一动不动。太子也没有再动作,稳稳站在祭台上。

师泷看着台下,心里一时复杂。

南河轻声道:“乐莜,师泷,你们二人回去吧,站到你们该站的位置上。”

乐莜神情有几分说不出的难受,不只是愧疚还是痛苦,他点点头。师泷却慢了一步,他碎发荡在白色额带边,回头又看向太子。

南河看他,师泷目光里饱含着想说的话,她半晌又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耿有期会不会来了之后,与自家小辈联手逼死我。只是我在赌。但君父的威信与旧日的忠臣告诉我,我赌赢了。其实也不是我赢了,是君父赢了。他死了,仍有无数人愿意为他奔走,是他的荣光在今日护着我罢了。”

师泷微微低下头去,轻声道:“……太子迟早也会有这样的荣光。您也配得上为您拼死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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