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娇女被迫接过那颗花球,临海公主的肺都快气炸了。
出身司马氏王族的她,如何看不出司马衍这个旁支后辈所使的小伎俩?!
幼年时享尽荣华,少年时流离颠沛,她太了解晋廷之内的种种阴私,也太清楚司马氏为争权逐利,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可她也明白,既是做皇帝,多少便要存些心眼。不然便只能像她那可怜的生父惠帝一样,一生为人傀儡,最后还被自己的亲族叔东海王所杀。
但是,她绝不能容忍司马衍把脑筋动到她的无忧身上!
见侄儿的双眼还牢牢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不放,临海公主面上犹带三分笑,心中的火光却是窜起了三丈高。
她腰肢一扭,走上前来,先是将那一大团花球顺手接过,再是伸臂一搂,无忧便像只小娃娃似的,“噗”地跌进了她的怀中。
那只昂贵精致的花球就在眼前,临海公主却是一眼未瞧。她轻轻安抚了女儿的背,随后秀目一挑,径直向司马衍望了去。
临海公主的长相酷似其母羊皇后,眼尾天生就有些上挑,她本人又是一朵出了名的刺蔷薇,平日里雍容不显,此刻乍看过来,竟有些睥睨凌厉之色。
司马衍的脊背当即一凛,却听临海公主笑道,“陛下用心良苦,我便代小女道谢了。”
司马衍慌忙摆手,却见临海公主爽利一笑,眼光四顾,“既已无事,那我们这便归家了。”
妻子是司马衍的亲姑母,说起话来,可比他这个姑父有分量的多。
只听临海公主话音刚落,曹统便乐得接口,“如此...陛下、王公、庾公,请!”
... ...
美人一现,宛如惊鸿。
尚未瞧够小美人的那张玉颜,曹统夫妻便要携女而去,围观众人不由遗憾纷纷。
就在这时,庾亮突地出言道,“文盈且慢。”
曹统登车的步履一滞,他回身淡淡道,“庾公,还有何指教?”
庾亮微微一笑,“若论玄学高评,诗书才艺,文盈造诣远高老夫,指教当然谈不上。”
“但...”他话音一转,踱步而出,向周围的儿郎们瞧了一圈,笑道,“既然诸位都在,老夫想在这里引荐一人。”
在场众人,除了曹统一家以及司马衍,其余众人多出身于庾、王高门。庾亮说“诸位都在”,那么,看来在他心中早将这些儿郎们默认为是未来江左的支柱。
可现今的士族大户,谁又会不认得谁呢?!
若说引荐,那便只有...
无忧想到此处,倏地从临海公主的怀中抬起头来,却听庾亮声带得色,道,“子昂,上前来吧。”
... ...
无忧的心,在那一瞬间跳得厉害。
只见桓崇慢慢抬头,他步子缓缓,走到了庾亮的身边,而后,他向着在场众人行了一礼。
即便周遭郎君皆是高门玉树,桓崇形貌亦是毫不逊色,其秀挺之态甚至可与那最顶尖的王家二郎比肩。
王导看着那人群中央的少年郎君,微微眯眼,面带深意,却听庾亮道,“陛下,此人便是...”
“大舅,朕知道。”司马衍向站出来的桓崇看去,突地出言打断了庾亮的话。
小皇帝停顿了一下,又刻意加重了语气,续道,“这位,就是荆州军中的桓崇、桓校尉。”
晋人尚风流,厌武事,在场的郎君有些不识得桓崇,起初还以为他是庾家的远亲。也有一些脑筋活络的,听了他的名字,瞬间便知晓此人便是方才在戏射场上胜过王家二郎的武夫。
然无论知与不知,一听皇帝亲口承认此人是名贼兵,众人脸上都浮上了一层淡淡的轻蔑之色。
若非碍着庾亮在场,那蔑色恐怕还要更深一些。
无忧对着司马衍的背影瞥了瞥唇角,她环顾一圈,最后双眸一眨不眨,只向正中心的那人望去,却见桓崇眼帘低垂,长睫蔽目,纵使遭受众人非议,他仍是一贯面无表情的冷酷样子,看来竟是完全不为外事所动。
庾亮不虞地扫了司马衍一眼,他忽地轻咳一声,周围立即就安静了下来。
只听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子昂之父,乃是苏峻之乱中牺牲的宣城内史桓彦。”
“桓内史殉国前,曾给老夫写过一封绝笔信,他在信中请求老夫,代他将年幼的独子抚养成人。”庾亮顿了顿,又道,“然,在平叛义军的大营中,陶公看中了子昂的资质,因此这些年间,子昂一直随着陶公,居于武昌。”
向着高门大户介绍一名军汉,便已是惊世骇俗。
司马衍只知桓崇出身不显,起于行伍,不料此人竟与陶家、庾家颇有渊源,他吃了一惊,道,“大舅...何意?”
庾亮拍了拍桓崇的肩膀,道,“襄阳大捷,子昂立了大功。刚好今年重九宴,荆州军的小将们有不少来了建康,老夫借此机会,想为在场的诸位介绍一下...”
他缓声道,“子昂出身龙亢桓氏,乃是老夫的螟蛉子。”
... ...
螟蛉有子,蜾赢负之。
螟蛉子,即义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