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低沉急促的叫声把虞玓从迷糊中叫醒。
小郎君扭头看去,巨大的猫焦躁阴郁地蹲坐在床铺下,粗壮蓬松的大尾巴拍打着地板,硬生生有种晃动的错觉,连带着那水盆里的红都荡漾了几分。
那一大团阴影莫名散发着闷闷不乐的气息,大猫喉咙里凶残地低吼了声,继而猛地拱起了猫腰,两只同样黑漆漆的猫爪搭在了床沿。
清清朗朗出去的小郎君,回来成了个受伤昏睡的小伤患。
巨大的猫咪尖尖的猫耳朵抖了抖。
虞玓睡前的小郁闷消散,翻了个身,尽管疼痛却是让他皱了皱眉,“你没走?”
那般大的、凶巴巴的大黑猫,爪子偏生是粉嫩可爱的红色。
“喵。”
这声猫叫轻柔了些,听起来就像是个漫不经心的安抚。
虞玓抬手摸了摸翘起卷着的大尾巴。
笑着:“我总算摸到你的尾巴。”真软。
哼。
大猫饼努力地把四肢蜷缩在肚肚下,大尾巴状似不经意间扫过了虞玓的手掌,就像一个不太温柔的嘉奖了。这只不请自来的巨猫总是这样阴郁低沉,看着就是脾气不好的凶残暴躁,可不论是皮毛还是模样都极为雍容华贵,就好似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养得出来这种气派。
“阿娘说,世有地位高低,人却无贵贱之分,庶民是人,权贵是人,乞儿亦是人。既如此,缘何世人以乞儿为卑贱,为浮萍,其生死如虫蚁般轻忽。”虞玓喃喃自语,“又或者,卑贱者无从生存,只当自寻死路?”
他说:“是其人不配?还是为官者不配?”
不管虞玓本身是否喜欢走孝廉科举的路,可不愿是一回事,被人强迫着不能走又是另一回事。
如何县令这般为了一己的想法,强行做出的某些做法,虞玓很不欢喜。把乞儿浪荡子当做蝼蚁弃之如履,虞玓更不欢喜。
既不欢喜,那便去做些能欢喜的事情。
小郎君想,县学,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他慢慢合上了眼。
逼仄阴暗的床头里,那只如小山般的暴躁巨团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虞玓可知他方才说出的字字句句都是惊涛骇浪?他可知道这样的念头极为危险?
还是个孩子。
年满十五的太子这般想着。
巨型猫柔顺光滑的毛发透露着雍容,嘴唇擦过獠牙,幽绿猫瞳泛着血色般的渗人反光……只想起了小孩刚才那睡眼惺忪看到猫时闪过的惊喜与难过,想起外面留着的那小碗肉汤,想着这满地狼藉的地板。
以及眼前闪过的红梅。
大团阴影低头看着毛绒绒的肉垫。
呵,他现在是只猫。
李承乾终究收起泄露分毫的杀意。
猫瞳里洋溢着的血腥杀意犹如蛰伏的巨兽,在不甘不愿的束缚中碾碎在渗人的幽绿中,他就好似一只真正的猫那般啪叽倒下来,柔软顺滑的腹部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小郎君紧闭的眼前,甚至能感觉到那团软啵啵的毛发颤了颤。
然后,巨猫也合了眼,趴在昏睡的小郎君身边。
他也睡着了。
…
虞玓的伤势养了好几日,期间刘勇攒了假来了好几次。等到结痂的时候,刘勇和李连青恰好一齐赶到了山下。
彼时虞玓正在台阶上看书,在他下面一层铺着个垫子。垫子上蹲坐着一只皮毛油滑、体型巨大、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猫。他把肉垫都塞在了肥嘟嘟的肚皮下,整一个圆润的球形。
刘勇每每急匆匆赶来也有这只大猫的缘故,他生怕小郎君被这只凶残的恶猫给伤了。虽然他向来对小郎君是钦佩的,谁人年少能如他一般在山下独自生活守孝,忍受清苦寂静呢?
确定了虞玓平安无事后,刘勇原是打算让李连青先上来说话,但是刘勇扭头一看,这可倒好,李连青正遥遥躲在溪水的对岸呢!憨厚的男人有些奇怪了,搓着粗糙的手掌喊道:“李连青,你不是同小郎君有话要说?”
李连青面上不显,实则腿肚子都哆嗦了。
他向来怕猫,何况是这等凶残硕大的黑猫!
他梗着脖子对刘勇喊道:“刘勇,这儿风景好,我看看,看看再过去。”刘勇向来很老实,被李连青这么一指挥,也是不恼怒,憨笑着就往前走了两步。
李连青和刘勇的对话早就被虞玓听得一清二楚,他合起了书籍,日头打在书的脊背上,模糊的《切韵》二字倒是隐约能看得清。他拿着书站起来,蹭过巨猫留下的缝隙下了台阶,对满头大汗的刘勇说道:“刘大哥,且先进去坐坐吧。”
刘勇连连摆手,“小郎君可莫要如此,我不过是来回话的。”
虞玓抿了抿嘴。
曾经虞家的下人可谓是整个石城县内最令人羡慕的了,徐娘子对下人特别宽厚,从来都不打骂,每月的工钱是最高的不说,待遇也是一等一的好。
“人活着就够苦了,何必要去为难人。勺儿是人,他们也是人,不欠我们什么。花钱买服务很正常,万不能以为把他们的命,与尊严都一同买下来,这是不对的。”
虞玓始终记得阿娘说话时微笑的模样,那是他甚少看到的、充满怀念的感慨。
刘勇执意如此,虞玓也不强求,两人就站在台阶下说话。
刘勇把小荷包恭敬地递给虞玓,嘴里边说道:“荷包里的碎银都花出去了。按照您的吩咐,寻的人是我隔壁那张三米铺的大儿子,送粥的事情已经确定了。余下的那一半,按照您说的我都给了他,他不会告诉旁人是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