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敛眉,只作不知她的眼神。 宋玉儿转了转眼眸,回身含笑,前行了几步。 “真是赶巧了,江总管和映贵人,都来这花园看景儿呢。” 江朔北揣着袖子,耷拉着眼神,也不抬头看,看着十分淡然的模样,“咱家见过玉贵人。” 宋玉儿微蹙了眉头,不确定他还是不是对碧湖有意思。 映贵人回头见是她,顿时觉得颜面无光,她对着一个奴才低声下气就算了,还被个过气的女人看见了。 “呵,不巧,咱成日里忙着伺候皇上,没什么闲工夫来看景儿,哪像姐姐这样的老人儿,闲散时候多,人人都羡慕呢。” 宋玉儿脸色一沉,这映贵人嘴皮子到利落,又是损她失宠,又是暗指她老。 “也是,本宫比不得映贵人年轻貌美,只是年轻啊,也容易犯错,更爱抢东西,看看,这开的多好的花儿啊,太后最爱的,也敢随意摘了去。” 她也不甘示弱的怼回去,映贵人顿时气势萎靡。 碧湖控制不住的抬眼悄悄看向他,隔着宋玉儿和映贵人的争吵,他站在对面,身姿挺拔,一点儿不像那些弓腰搭背的内侍,面上多了些风霜之色,眼底还有些青黑,碧湖禁不住心疼,当了总管之后,这阖宫的事那么多,他一定累坏了。 她以为自己掩藏的够好,只是心怀情意,如丝粘连,那是一丁点也不能露出来的,否则,便是一点一点,全都溢出来了,此时她看着他的眼神,晶亮含情,专心无比,江朔北面上无波动,只是心里无奈,却又无法忽视自己因而生出的欢喜。 若不是宋玉儿和映贵人的争吵惹眼,只怕碧湖的心思一瞬便能叫在场这些宫里的人精子看透了。 “你这个贱人!”映贵人被宋玉儿几句话怼的不轻,“本宫娘家官位是不大,可比起将军大人的闲职,好的太多!” 宋玉儿气上头来,她好歹是将军家的千金,更是有个文武全才的名头,当下上前一步,抬手掼住映贵人的发髻,脚下跟着就踹。 “你才是贱人!你这个狐媚子贱人!” 映贵人也不是吃素的,被拿住了脑袋,她挥起两手,使劲的撕扯着宋玉儿的衣裳,掐着对方的手臂,“本宫跟你拼了!” 本是人前的温柔闺秀,这会儿,倒是比起男人们还下手狠。 碧湖作为宋玉儿的贴身大宫女,怎么能干看着呢? 对面映贵人的一干子宫人已经扑了上来,碧湖咬咬牙,干脆也扑上去想要抢出宋玉儿。 江朔北沉着脸,看那丫头要往里冲,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往她腰间一带,把人揽到了怀里,“把她们分开!” 他一声令下,身后一众身强体壮的内侍们上前,一人提溜一个,给人分的远远地。 宋玉儿和映贵人被拉开,还犹自不解恨的踢了两脚,映贵人也跟着瞪了她一眼,吐了口唾沫。 “站过去。”他在耳边说的小声,接着便松了手。 碧湖抿抿唇,乖乖的站到了宋玉儿身后,两手使劲在袖中互搅着,眼神颤颤,极力压制了那巨大的惊喜,他是护着她的!就算心里知道,他做出来,她还是高兴地不得了。 江朔北理理袖袍,上前两步,蓦地一声轻笑, “两位娘娘,可真是叫咱家开了眼界,这宫里头娇人儿多了去了,可没有两位这样特别的,皇上定是喜欢。” 他一开口,顿时还热血沸腾的两个女人都僵住了,宋玉儿想到什么,却是又一笑,微微侧眸看了看身后的碧湖。 碧湖上前,轻轻的将宋玉儿垂落的发丝发簪给理了理,又默默退下了。 “今儿这事,便算咱家倒霉,谁让咱家就在眼前呢,两位娘娘,敲打好自己的宫人,别捅出去了,否则,失了圣心,对谁都不好。”江朔北倒不怕,这事儿对他没什么影响。 他是对皇帝有用的人,可不比这两个美人,让皇上知道这泼妇行径,估计是一辈子老死冷宫了。 可他不得不为碧湖打算,碧湖是宋玉儿的丫头,虽然现在入了宫里,但是她的一切还是掌握在宋玉儿手里,就是宋玉儿死了,都有权利要求碧湖给她殉葬呢。 宋玉儿走到哪,碧湖就得跟到哪,她就没有自己的自主权! 甚至,她都不如一个原本的正经宫人,那样江朔北还能给她调一个清闲的地方,让她无忧的过。 听到江朔北这话,宋玉儿当先便露了笑,果然! 呵,也是,一个阉人,碧湖这丫头,懂事讨喜,长得娇俏不说,她平日里性格还温柔,对那些奴才秧子没什么坏脸色,而且识文断字的。这样的姑娘,江朔北当初看上便说得通了,那时他还没发迹,不过一个江福海干儿子,她也正当宠,当然不可能让碧湖就这么亏了出去。 这会儿可不同了,他如今是大内总管,位高权重,就算碧湖只是个调剂,可也算有那么几分意思,怎么着也是能说几句话的。江朔北以为她没瞧见?哼,这回,也该她宋玉儿起来了! 宋玉儿抚了抚发髻,“江总管说的是,本宫省得,今日这事,也是本宫冲动了,多谢江总管。” 笑了笑,她当先昂着头走了。 碧湖跟上,路过江朔北,微微一顿,便走远了。 回了宫,宋玉儿看了看碧玉,“碧玉,本宫箱底的衣料都放了一个冬天了,去翻出来,趁着天气好,拿出来晒晒,那匹粉绣缠枝纹的,就赏你了。” 碧玉眉开眼笑的应了,蹬蹬蹬的去办了。 碧湖上前,为宋玉儿整理发饰,宋玉儿透过镜子,眼神打量。 少女身段修长,眉目宛然如画,眸光淡然沉静,最妙的是一身温婉气质,让人看着便柔和。 “碧湖,恍然见着,你都这么大了。”她笑,意味不明。 碧湖一顿,为她取下发簪,“娘娘,碧湖还未及笄呢。” “咯咯,”宋玉儿笑的夸张,“对对对,只是看着就像大姑娘!咱们碧湖啊,长的漂亮,比起后宫里头那么多女人,那都是不差的。” 碧湖急忙半蹲下身行礼,“娘娘,碧湖不敢。” 宋玉儿急忙伸手来扶,“瞧瞧,还夸不得你了,本宫记着,你是八岁就跟着本宫了。” “回娘娘的话,是的。”她缓缓站起来,垂头道。 “到如今,也这么多年了,眼见着,你都虚岁十五了,若是平常的人家,这会儿都说好了亲事,只待着及笄嫁人了。”宋玉儿叹息。 碧湖面上不显,心中已然极镇定了,前生,便是这么个流程了,只是她没想到,这回竟然提前了整整半年! 也是,如今的宋玉儿是贵人,和前生的玉妃不同,她更急切。 “碧湖,进了这宫里啊,这辈子都不要想着嫁人了,本宫,也愧对你啊!”宋玉儿试探着缓缓道。 “回娘娘,碧湖一早便打算好了,这辈子陪在娘娘身边。” “诶——!”宋玉儿摆摆手,又来拉她的手,笑微微的,十分亲热的样子,“你的忠心,本宫是知道的。只是碧湖,若不给你找个依靠,本宫这心里啊,便难以安生啊!” 掌中的小手颤了颤,宋玉儿眸光微动,“碧湖,你看看,这满宫里,除了皇上,本宫瞧着,也就是江总管长得最好,又是有权有势,你要是跟了他,咱们主仆,可就享用不尽的好处!” “娘娘——”碧湖话未尽,便被宋玉儿打断。 “你先听本宫说,皇上呢,你就不要想了,本宫不会跟自己的姐妹分享男人。” “娘娘,碧湖不敢!”碧湖不得不再次表态,宋玉儿可以说姐妹,她却不能默认了。 宋玉儿起身,将碧湖按在了凳子上,不让她挣扎,“好碧湖,你看看你这张小脸,可真是惹人疼。本宫也心疼你啊,可你看看,如今本宫花儿一样的年纪,却在这枯萎!你可是这宫里,本宫唯一信任的人了!咱们从将军府到了这儿,便得相依为命啊,碧湖,你这样好,你忍心吗?忍心本宫这辈子就这么的,这么的过了?” “娘娘,您不必着急,碧湖虽还未及笄……”碧湖本来想说她愿意,却不想宋玉儿一下疯狂了。 “我怎么不急!”她猛地一句,两手掐着碧湖的肩膀,缓缓的蹲下了身,看着可怜极了,眼泪汪汪的,“碧湖啊,碧湖妹妹,你帮帮我,你得帮我!我都十八了,再不加把劲,这辈子就毁了!我答应你,你和江总管在一块,让我复了宠,等我生下皇子,到时候,咱们同心协力,我的儿子会做太子,我就是未来的太后,你呢,我会让他叫你姨母!至于那个阉人,我会为你报仇,让他死的干净,给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一辈子啊!” 看着宋玉儿的癫狂,碧湖早知道,宋玉儿其实一直压抑,今日,也算是突然看见了希望曙光的反应。 她突然就觉得悲凉,为宋玉儿。 “小姐,您这一辈子,已经毁了。” 她早在前世,就想这么说了,宋玉儿一生下来,所有人都说,她的身份,是可以做皇妃的。 宋玉儿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无尽的野心给自己,但这何尝,不是身边人,不是这个环境,强加给她的,或许宋玉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的人生,早在进宫那一刻,就注定毁灭。 然而,宋玉儿本可以不入宫的,宋家虽然是将门,可是如今赋闲,她的身份可以做皇妃,也可以做普通的官夫人,甚至某一位王妃。 但正因如此,宋家没有别的选择,宋家当家人预见未来宋家的没落之势,思来想去,决心将宋玉儿送进宫,以维持皇帝的欢心,自小便如此培养安排宋玉儿,但谁知,宋玉儿是个没用的。 “怎样都好!”宋玉儿面色凶狠,泪珠子在眼眶滚动,最终滑下。 “碧湖,你难道忘了你的爹娘吗?还有你的弟弟,当初你和我讲,你弟弟小你八岁,如今他才不过六岁吧?你想想,往后我会给你无上荣耀,会提携你的兄弟,你们一家子,都会摆脱泥腿子的命运!”既是利诱,也是暗中威胁。 无论前世今生,碧湖都是愿意的,只是原因,已经变了。 “小姐有没有想过,若是那江总管是个□□他人的人呢?若是他讨厌碧湖呢?若是他不喜欢这样呢?都说江总管心狠手辣,小姐,可有想过,碧湖失败了呢?碧湖的结果,小姐想过吗?” 这是前生,碧湖就想问的,她知道她是个丫头,她不属于自己,主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去做。不能有问题,不能有拒绝,不能有不愿。 那时,她是忠心耿耿的丫头,她什么也没问。 碧湖回想过去,那都是半年后了,江朔北的阎王名声人尽皆知,不止宫里,满京城都知道这个人的恐怖。她那时哭求宋玉儿,跪在地上给她磕头,求她不要送她去,她愿意为她做一切,可是不愿意这样。 那时一切都是未知的,碧湖很有可能一去便被人折磨至死。 但宋玉儿也哭,两个人一起哭,最终,碧湖还是应了。 以着必死的决心,抱着她这无法反抗的命运,遇见了她的真命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