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拉了程燃一把。　　　　“程燃，快跑！回家！你妈比你爸好说话。”　　　　旁边那些小伙伴也一个劲点头。　　　　程燃小小的眉头紧皱着，眼睛还盯着程建生的方向。他抿了下嘴唇，顺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就小跑着冲向程建生。　　　　“爸爸，你回来啦！”他奋力仰着小脸冲程建生甜甜地笑，一手握枪，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十分乖巧地伸向那个黑色的包，“我帮你拎包吧，爸爸。”　　　　“这个重，你提不动。”　　　　程燃收回手，扬了扬手中的木头枪。　　　　“爸爸，我好喜欢这把枪啊。谢谢你帮我做这个。”　　　　这马屁拍得已经足够明显，不过也只换来程建生微微的一点笑意。　　　　“你妈妈呢？”　　　　“在家里，煮晚饭。”　　　　程建生颌首：“那你再跟小朋友玩一会儿，等会儿记得回家吃晚饭。”　　　　程燃立即重重地嗯了一声，又笑嘻嘻地问：“爸爸，她是谁？”　　　　“她”指的是趴在程建生肩头睡着的那个穿着绿色小裙子的小姑娘。　　　　程建生语气柔和了一些：“她是你林叔叔家的小妹妹，你以前还见过的，记得吗？”　　　　程燃的神色表明他不记得。　　　　程建生：“你是该不记得了。她刚生那会儿，你也才两岁。天这么热，我先带小妹妹回家，你再玩一会儿就上去。”　　　　他满额头的汗，身上的短袖白衬衫被汗洇湿一大片，皱巴巴粘在脊背上。虽然一手提包，一手抱着个孩子，身姿却依然挺拔无比。　　　　程燃怕肖婷婷乱告状，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西边的日头快要坠了下去，蝉在院里那棵老榕树上聒噪不止，空气中隐约透着饭菜的香味，谁家的收音机里，正放着《渴望的》主题曲。　　　　悲欢离合　　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　　究竟为什么　　……　　　　这首歌程燃熟得很，每晚八点薛兰花一定守在电视前看的。程燃还知道，薛兰花最喜欢里面的王沪生，因为长得帅。　　　　其实我爸也长得很帅啊，程燃边跑边想。　　　　只是不知道这个小妹妹可不可爱。　　　　夏日傍晚带着热度的风浩浩吹过，一转眼就随着程燃一起消失在单元门里。　　　　当时是1992年，二十世纪最后一个十年。　　　　那是一个革新的年代，种种格局被打破，种种新事物，新思想，新文化不断涌现的年代，那是一个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年代。　　　　但是当时，不到四岁半的程燃对此一无所知。　　　　他所关注的，不过是程建生怀中那个穿着绿色小裙子的小姑娘，以及回家后，会不会因为肖婷婷的告状而挨骂。　　　　－－　　　　两父子上了楼，门刚一打开，程建生和薛兰花都愣了一下。　　　　薛兰花是因为程建生怀中的小孩。　　　　程建生是因为薛兰花身边抹眼泪的肖婷婷。　　　　程建生先开口：“婷婷怎么了？程燃惹的？”　　　　薛兰花瞪了程建生身后的程燃一眼：“除了他还有谁？”眼光挪到小绿裙上，“这孩子……”　　　　“是画宝。这不是志高不在了吗……先不说这个，程燃！”　　　　这一声，明明音量不高，却把后面跟上来的小朋友都吓得一哆嗦。　　　　程建生：“你进里面靠墙站直了，先告诉我怎么回事。”说完抱着林奕进门。　　　　薛兰花暂时没理还在掉金豆的肖婷婷，走到程建生身边，接过包，又摸了摸林奕软乎乎的小脸。　　　　还差几天满两周岁的林奕软软地趴在程建生肩头，乌黑柔软的头发被汗湿成一绺绺的，粉嫩的小嘴微张着，睡得正香。　　　　这丫头长得真好看。　　　　她妈妈顾琳就是个大美人，这孩子长大后可能比顾琳还要好看。　　　　“睡了啊？”薛兰花轻声问，一边心中还轻叹着。这丫头长得这么好，命却不太好，才这么点儿大，爸爸就没了。建生带着她回来，看样子顾琳也不要她。　　　　“火车上闹了一路，一上公交车，就睡了。我先把她放床上去。”　　　　“放程燃屋里去，那屋凉快一点儿。”　　　　将林奕放床上躺好，程建生折回客厅，程燃已经在他日常罚站的墙前站得笔直，只是那双眼睛满是不服气，一直冲着肖婷婷翻着白眼。　　　　肖婷婷刚止住哭，被他这么一瞪，眼泪又哗哗地往外淌。　　　　“说说吧，怎么回事？”接过薛兰花递过来的毛巾，程建生擦了脸，脖子和手，又接过她递过来的大搪瓷缸。缸里是凉白开，加了一点甘草，祛暑。　　　　程燃鼓着腮帮子不吭声。　　　　门外挤成一团的小朋友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一般谁家大人出远门回来，就会带很多好吃的。他们想吃零食，也担心程燃挨揍，所以大部分都跟着过来了。　　　　程建生教子也不避人，任那门大大敞着。他坐在竹椅上，腰背挺得笔直。　　　　那台落地扇正摆着头呼啦啦吹着，送来阵阵凉风。　　　　程燃又瞪了肖婷婷一眼，然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他人小，可是脑瓜子灵活，嘴皮子利索，条理清晰，程建生很容易就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程建生脸生稍霁：不是大事啊。　　　　不过这么丁点儿大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大事儿？　　　　他点了点头：“这事你也不算错。主要是你们没有掌握好一个度，所以才让婷婷觉得不舒服。所以你现在得让婷婷明白，你们没有恶意，懂不懂？”　　　　程燃仍然站得笔直，小下巴高高扬起：“她就是不可爱。”　　　　程建生脸一板：“程燃！你忘了爸爸一直怎么教你的，你跟小朋友相处时，要怎么样？”　　　　程燃的小脸也板得极紧，不情不愿的：“要团结小朋友，不准欺负人，尤其不准欺负小女孩。”　　　　程建生：“大声一点，听不到！”　　　　程燃看了程建生一眼，猛扬下头：“要团结小朋友，不准欺负人，尤其不准欺负小女孩。”　　　　这几句，吼得地动山摇。　　　　顿了一下，他又大吼着加了一句：“可是我还是要说，肖婷婷就是不可爱！她是告状精。”　　　　薛兰花旁边，穿着粉红色凉鞋和小裙子的肖婷婷哇得一声，又哭了。　　　　最后还是薛兰花收得场。　　　　说老实话，薛兰花也觉得婷婷这丫头太娇气了一点，但这不是她的孩子，没她说话的份。　　　　哄好肖婷婷，程燃看到挤在门口的张亮，对薛兰花说：“妈妈，给张亮拿个豆沙雪糕吧，我答应了他的。”　　　　程建生有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言出必行。一般如果他说他已经答应了，不管是程建生还是薛兰花，都不会驳他的回。最多事后会再告诫他，不要轻易许诺。　　　　果然薛兰花并没有生气，不但给张亮拿了，其他的小朋友都有份。　　　　最后她又拿了一个牛奶雪糕出来，笑眯眯地递给肖婷婷。　　　　“今天婷婷受委屈了，这个最好吃的给你。”　　　　肖婷婷两只小手迅速背到身后，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吃牛奶雪糕，我家有好多。我喜欢吃豆沙的。”　　　　薛兰花犯了难。　　　　“哎呀，真是不巧，豆沙的全部分完了。”　　　　肖婷婷的小嘴立即就扁了。　　　　一边，程燃又翻了个白眼，马上被板着脸的程建生瞪了一眼。　　　　张亮却十分眼谗那支牛奶雪糕，见状笑嘻嘻地凑上去。　　　　“我跟婷婷换吧。这支我就是撕了外面的纸，我没吃过的。”　　　　结果肖婷婷嘴扁的更厉害了。　　　　“我才不要吃你的！谁知道你有没有偷偷舔过，脏死了！”　　　　张亮哼了一声，灰溜溜地退后几步。　　　　薛兰花暗叹口气：“程燃，你的给婷婷吧。你刚才还没跟婷婷道歉呢。”　　　　今天这支雪糕要是不给她，大概就没个完了了。　　　　程燃好汉不吃眼前亏，最后还是把雪糕交了出去。　　　　哼，以后再也不跟肖婷婷玩了。　　　　－－　　　　小朋友吃了雪糕，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程建生关上门，看了眼身后的薛兰花，微笑道：“你倒挺大方，一下就把雪糕分完了。给我留了没有？”　　　　薛兰花撇嘴笑：“是谁说的，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嗳，你还没说怎么把画宝带回来了呢。”　　　　程建生看了眼还杵在旁边的程燃，说：“去看看小妹妹醒了没。千万别让她从床上摔下来。”　　　　程燃本就急心挠肝想去看里面的小妹妹，程建生这一开口，简直就是一道赦令。他一个转身，一下子就窜进卧室里。　　　　身后薛兰花忙叫他：“她要睡着了，你可别挠她。”声音低了低，问，“是没人要画宝了吗？”　　　　这句是对程建生说的。　　　　程建生坐回竹椅上，又端起搪瓷缸喝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