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岚岚！”宋轶岚转过身，妆容精致的女人正笑着向她招手，“在这里！”　　“刚下班？冷不冷？看这手凉的。喝点什么？”　　宋轶岚抽出手，坐在女人对面，只看了她一眼就低着头一言不发。　　对面的女人年岁不小，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但显然是精于保养。她皮肤白皙手指纤细，只化了合适的淡妆，便不同于浓妆艳抹的庸俗，恰到好处地透出几分成熟的韵味。　　她本是很开心地笑着，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看着宋轶岚沉默地坐在对面，变得有些尴尬。　　“岚岚……”她迟疑地开口。　　“一杯摩卡，谢谢。”　　女人笑了笑，“饿了吗，还没吃饭吧？想吃点儿什么？来块千层？”　　宋轶岚心里一动，终于抬头看她。　　“平时忙得没时间出来吧，想吃芒果千层了？”她朝服务员招招手，“小姐，两份芒果千层，一份这里吃一份带走。”　　“不用了，一份就行。”　　“不给可仁带了？不是吃点儿什么都得给人家带一份回去？”女人揶揄她。　　“他出差了。”宋轶岚解锁手机，没有消息，又把手机扣在桌上，抬头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我不能回来？”女人挑挑眉，继续道，“Tommy长大了，我想带他回国来看看，毕竟根还在这里。”　　“嗯，快过年了。”　　“他对你很好奇，你想见见他吗？”　　“有时间吧。”宋轶岚不以为意。　　“行，先不说他。”她搅了搅面前的咖啡杯，“其实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你。”　　宋轶岚拿着叉子一下一下地戳着自己的千层，挑出芒果来一块一块地慢慢吃。　　“岚岚，妈妈想跟你好好聊聊。”李佩放下勺子，看着宋轶岚。　　“妈妈首先要跟你道歉，对不起岚岚，这么多年，我对你忽视太多了。”　　宋轶岚手中的叉子不动了。“没有，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我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你是怎么想的，包括我跟你爸爸离婚，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直到我有了Tommy，看着他慢慢长大，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我才知道一个孩子长大需要经历多少问题。”李佩的神色很认真，还有一点淡淡的伤感。　　宋轶岚忽然想笑，说难听点儿自己就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品，而实验者吸取了经验，去做了一个更好的实验品，之后回过头来跟自己道歉。这很讽刺。　　她其实很明白，谁不是第一次当人，在做人这件事上谁都没有经验。所以尽管当初李佩没跟任何人商量，执意要和宋元陶离婚，并且迅速再婚，之后又一声不吭地去了新西兰，宋轶岚只是觉得不可理解，并没有像李佩所想的恨她入骨。可是宋轶岚不想见她，这倒是真的，宋轶岚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愧疚。　　每次见到她，她总是这样愧疚的态度，宋轶岚并不恨她，有什么立场接受她的愧疚？而每一次的见面，都会提醒宋轶岚那段灰暗的过去。尽管现在光鲜亮丽，宋元陶在省检察院当检察长，她自己也在本市做到了公诉科一把手，父女俩在检察系统都算得上个人物，可是那段被抛弃的过去依然是她心中的禁忌。　　“岚岚，小时候妈妈只顾着工作，忽略你太多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带你出去玩过，我们三个人也从来没有一起出去旅过游，连过年都很难聚在一起……”　　“妈，你别说了。”宋轶岚忍不住开口打断她。宋轶岚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不同，她有一个工作拼命的警察妈妈和一个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检察官爸爸，他们都没空也没心思娇惯她、宠着她，所以她很小就能自己照顾自己，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委屈。和公安大院儿那几个毛头小子混的多了，还觉得自己算是个幸运的，最起码家里还有吃的，不至于像那几个一样跑别人家蹭吃蹭喝。　　李佩却是一怔，有多久没听过她的女儿叫她“妈”了？　　“岚岚……”　　宋轶岚没有再开口，继续一点一点吃着面前的蛋糕。　　李佩洒脱地笑了笑，她向来是个洒脱的人，只是遇到宋轶岚便有些不知所措。“好，这些陈年往事就不提了，不过我更想跟你聊聊我未来女婿的事儿。”李佩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好整以暇地看着宋轶岚的反应。　　“他有什么可说的……”宋轶岚不自在地拨了拨眼前的头发。　　李佩了然，“岚岚，我希望你不要被我和你爸爸的事影响。”　　宋轶岚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你小时候性格和我还是挺像的，很激烈，特别要强，但是慢慢地我觉得你在变，性格里加了一些宽厚柔软的东西。”李佩侧着头看她一眼，当年凌厉的眉眼如今已经带上几分柔和，“你这些年和你爸爸生活在一起，我想这都是你爸爸带给你的影响，当然也有可仁的因素。”　　“可能吧。”　　“岚岚，你和我不一样，可仁和你爸爸也不一样，所以你不要把我们的悲剧套到你自己身上，这对你不公平，对可仁更不公平。你有和我们不一样的人生，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呢？”李佩放下咖啡杯，杯盘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我……在我不能确定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的情况下，我不想把他拉进这个火坑。”宋轶岚声音不大，但是意外的坚定。　　“那你们的这二十年算什么？”李佩的声音忽然提高，宋轶岚手一颤，芒果掉在桌上。　　“你以为你没有把他拉进来？他陪了你快二十年！他早就在这个坑里了！”　　宋轶岚不说话。二十年啊，他们在一起已经快二十年了。　　当年她高二，可仁高三，是十七岁还是十六岁已经记不清楚，可是因为“早恋”被叫家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两个班主任一唱一和，好像面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喋喋不休，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偶尔抬头看一眼，见怪不怪地笑笑又继续自己的事。宋轶岚梗着脖子直视两个班主任，眼神里是少年的倔强，她一声不吭，更不肯低头认错。杜可仁把她拉到身后，嬉皮笑脸地和两个老师周旋，信誓旦旦地做着各种保证，但一句也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李佩忙着查案子，宋元陶只好请了假赶过来，可巧杜宪那天有空，两个当爹的就在校门口碰了面，勾肩搭背的来到老师办公室。在老师严肃谴责的目光下，两个爸爸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容，故作认真的听着老师的教训，时不时点头称是。直到老师训的差不多，才允许把两个孩子带走。　　一出门杜宪就给了杜可仁一拳，“行啊小子，知道给自个儿找媳妇儿了，我这当爹的真省心。”　　杜可仁呲牙咧嘴地揉揉自己肩膀，偷眼看看宋元陶，一身检察官制服显得严肃庄重，神色却十分柔和。杜可仁悄悄笑了笑，伸手拉过沉默的宋轶岚。　　“你们俩呀，我早就看出来了。”宋元陶笑着开口，“我们不拦你们，但是你们还小，我希望你们别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可仁你懂吗？”他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杜可仁。　　“叔儿您放心，我老爹就是警察我能不知道这些么。”　　“你知道就好。再一个，学习方面，我相信你们不会耽误的，别让我失望。”　　“哎，没问题叔儿！”杜可仁乐开了花。　　　　“岚岚，”李佩缓和了语气，“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重蹈我和你爸爸的覆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现在和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那时候妈妈年轻，做事情不知道考虑那么多，个性又要强，一心扑在工作上，忙起来恨不得天天睡在局里。你爸爸生性宽厚，什么案子难他接什么案子，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我们俩可能一个月都见不着面儿，见面没三分钟就能吵起来。”想起往事，李佩有些淡淡的感伤。　　“那你爱他吗？”　　“怎么能不爱呢，我们当初也是公检法系统的金童玉女呢。”李佩自嘲地一笑，“但是过了小年轻儿那轰轰烈烈的劲儿，就成了亲情。现在不都说人最容易伤害最亲近的人么，我们那会儿大概也是这样，所有的脾气、埋怨都冲着对方，其实我们相互之间又有什么错呢？”　　宋轶岚轻轻咬了下唇。她和杜可仁不也是这样，风风雨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是吵得不可开交。他走了几天了？两天？还是三天？谁也不肯服软给对方打个电话。　　又一次印证了爱情经不起生活的打磨。　　李佩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但是岚岚，这并不代表所有的夫妻都不能长久地走下去。我们那个时候完全没有时间待在一起，家似乎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这种状态已经不适合在一起，所以我选择了离婚，给彼此另外一个选择。当或许是我太冲动了，你爸爸明白我的选择，也没有执意挽留我……不过我不会多想这件事，离了就离了，想再多也没有用，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　　“可是岚岚，你们现在不一样，你们没有我们当初那么苦了。虽然你们也是公安和检察官的组合，但你想想，出了出差无法避免，你和可仁有过很长时间没法见面的时候吗？你们有时间在一起，并且已经在一起磨合了快二十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李佩的眉头皱起来，带出几分疑惑。　　两个人都不再开口，沉默逐渐蔓延，咖啡厅里大提琴的声音低回。　　李佩轻咳了一声，“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回检察院。”宋轶岚顿了顿，“还有事儿没干完。”　　李佩看了她一会儿，“也行，那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