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二爷低声说。
葛笑道,“二爷,他醒了应该就是没事了,心口那个撞击伤得慢慢养,不过还好没伤着内脏,最近弯腰吸气得受点罪。”
二爷点了点头,又问,“那……有没有药可以止疼?”
“暂时没。”葛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等到了幽州,就好了。”
薛敬顿时一愣,“幽州?”
葛笑看了二爷一眼,才转对薛敬道,“咱俩那事儿早就被他知道了,咱们现在是在去幽州的水路上。”
薛敬连忙撑着床坐起身,锁着眉忍了片刻剧痛,这才哑声说,“我、我得北上……”
二爷伸手扶住他,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冲葛笑使了个眼色,那人“逃命”似的连忙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船舱。
“……我得北上。”薛敬压抑着心口的剧痛,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撑着起身,“那艘粮船……有问题,我得回军……呃……”
“别动。”二爷用力扶住他的肩膀,停顿了片刻,然后扶着他向后,让他靠在了自己怀里,“你歇一会儿。”
薛敬猝不及防跌入那人的怀里,心头剧烈的疼痛夹杂着震荡,让他的脑子里一时间嗡嗡直响,也不知是不是他昏昏沉沉间将舌尖咬破的缘故,喉间腥甜的血气也跟着不断翻涌,蔓延至舌根时,被他硬生生吞咽了一下,随后竭力压制了下去。
“对了……李世温呢?”
“他没事。”二爷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他们都在船上休息。”
“那就好……”薛敬点了点头,顿觉自己发出的声音都是抖的,“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只能进去拿。未料想他会跟我一起下去。”
二爷简略的“嗯”了一声,低声道,“世温与我说了,他受的伤没有你重,被救上来的时候还是清醒的。”
“咳咳……咳咳……”薛敬忍不住重重地咳嗽起来,他的身体跟着他那吊着的一颗心,像是从万丈高空中陡然间摔落,却在坠地的一瞬间被一个人稳稳地托住了……
然后那个托住他的人,此时在他的耳边低声呢喃,就像是要将他这两日的血雨腥风全都散尽一样。
二爷轻轻抚着他的背脊,等着薛敬咳声减缓,这才开口,“慢慢说。”
薛敬艰难地舔了一下裂开的唇,哑声说,“我在船底……船底的时候,拿到了一样……东西……”
“是不是这个?”二爷将一个琥珀色的圆球递到他手心里,“你被老五他们救上来时,手里就攥着一个盒子,盒子里的信已经浸透了,字迹全部模糊,我让他们晾干后,看能恢复多少,盒子里头还有这个珠子。”
薛敬握着那颗珠子,在手里掂了掂,那颗珠子呈琥珀色,却不似乎黄龙玉或者血珀般的重量,而是介于两者之间,那珠子通体透明,只对着光看时,能依稀看见珠子的正中心点了一滴类似血斑的红点。
“沧海游龙嘴里含着的珠子,世间罕有。”二爷缓缓道,“这玩意生长于万年冰封之下,取出后成珠点血,那中心的一点便是画龙点睛,这是北鹘皇家的御用之物。”
“这么说……”薛敬呼出一口气,慢慢道,“幽州城里的某些人,暗通了北族的皇室。”
二爷低头看着他,“也不一定是幽州。”
“定是幽州。”薛敬双眉紧蹙,心里满是掩不住的愤懑,“我的王印从不离身,只在那座王府中,才能有人与我近身接触。”
二爷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他只是轻轻说,“先不想这些,如今粮船已经全部拦下,这场仗,你胜了。”
薛敬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我胜了?”
“嗯。”二爷笑了笑,“虽然是险胜,但确实胜了。”
薛敬却丝毫没见笑意,他嗤了一声,冷冷地望着他,“拼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胜的?”
“……”
薛敬的声音终于还是阴沉下来,“为什么要在最后,下令撞船?”
二爷轻不可闻地缓出一口气,将眼神移到别处,随口道,“粮船一艘都不能出三岔口,我必须……呃……”
二爷话都还没说完,一只手臂便有力地拦住自己的肩膀,他重心一倒,猛地被他压在枕上
靳王不由分说,按住他后栖身下去,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眼睛,压着声音质问,“为什么粮船一艘都不能出港?”
“……”二爷皱着眉挣动了两下,却发现自己竟然被他死死地桎梏住,神色便立刻冷下来,“放开。”
“是为了我吗?”薛敬压抑道,“粮船出了三岔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那文书上刻着我的王印,是不是?”
“……”二爷别过脸,一声不吭。
“昨日渡口的驿站,我给你喝了那睡不醒的药,你其实根本没睡着,是不是?”
“……”
薛敬伸出手,附在那人的手心上,然后双指轻轻地捻着他食指的指尖,就见那人好像被碰着痛处一般,微微蹙眉,然后又慌忙遮掩似的舒展。
“指尖顶着针,即便我那天喂你喝的是迷药,你也能苏醒。”薛敬压抑地急喘了几声,紧紧闭上了眼,笃信道,“你都知道了。”
二爷温柔地笑了笑,而后冷漠地看着他,“知道什么?”
“你……”
“知道你自作聪明,和老五在渡口上演的这出好戏,几乎将灵犀渡口弄得人仰马翻?知道你自以为是,瞒着我制定的计划,险些命丧三岔口的密林之中?还是知道你不管不顾跑到沉船船底,就为了这么个玩意,险些将命都交出去?”二爷说到最后的语速越来越快,几乎到了急迫的地步,他拼尽全力,才能将自己的语气放缓,“……殿下,你是镇守幽州的藩王,而我……是那三峰上的土匪,你与我道不同,走的是不相干的两条路,你还不明白吗?”
二爷这些话终究是绕了一个大圈,怎么都不往薛敬最想追溯的一点上靠拢,就好像那很久之前在山谷中敲响的钟磬之声,只在山涧中多次环绕,却决然寻不到那声音的根源。
那晚萦绕在唇边的呼吸,也如现在这样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薛敬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他撑着那所剩无几的耐心拼命地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住窜入心口的怒火,他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不明白。你我走的本就是一条路,是你不信、不顾、不愿、亦不敢。我只知道,今日你若是拼着玉石俱焚真撞了上去,那我就立刻冲过前线,将那些惹眼的杂碎,全部撕烂了给你看。”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