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靠近它们。
乾坤圈依稀如此低语。
它们是什么?
少女略有疑惑,伸手要接那洋洋洒落的碎红。
但是它们却尚未触及到少女,乾坤圈便光芒大作,落红便在她周身三米处融化了。
融化后的它们化作尘泥,落入大地。而空气里甜腻的气味微不可闻地浓了一丝。
她蹙眉缩回手,正要再往前走,但是没走两步,看似广阔的郊外田野,零散劳作的佃户,就定格褪色了。
她回身看处,他们变作了一个个举着锄头的雕像,看起来像是涂抹着褪色油漆的陪葬品。
世界褪色,那些田里的农作物,仿佛都是塑料一般的质感。
她蹲下,捻了一捻,比起土,它们更似从前启智里玩过的橡皮泥。
唯一更加鲜活的,只有那些大团大团开着花,仿佛红云一般的花树。
落红缤纷,却仿佛这些花树在吞吐着精气。
深深浅浅的树上红云,竟显得无端阴森。
应府。
高高的门墙,深深的长廊,一直伸进不可见的院子里去。
女眷的绣楼,被一片片的竹林、桃花挡得严严实实。
任如何望,都望不穿高耸的飞檐。
应四娘查看完账簿,将贴身丫鬟桃红叫来。
金丝绣套的鹅绒软枕,垫在身后,应四娘由另一个丫头精心修着指甲。
桃红恭恭敬敬地立着。
她便懒洋洋问道:“三娘子还闹么?”
桃红道:“倒是不闹了,就是不吃东西。”
应四娘嗤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举起已修好的一只手瞧了瞧,软软地问:“小红。你瞧我的指甲怎么样?”
桃红这几天精神头异常亢奋,乍然听小姐软软地发问,便笑道:“小的只跟着小姐认了几个字,但是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一寸蔻甲。”
室内精巧的香炉里,烟袅袅上升。
她听见小姐笑了一声:“你这词倒说的有点儿意思,戏文里学的?这倒是,我听说,你最近很热衷看堂会?”
桃红的脸刷一下白了。
应四娘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这不是藏污纳垢的地。”
桃红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她磕头。磕得额头出血。
“小姐,我他虽、虽然但人的出身不由自己,他真的是个好人,我与他的心是真的。我、我爱他,求您”
“住口!”应四娘的脸变了,她不再是那甜甜笑着,人缘最好的四姑娘,她的脸上投着春日的阳光,还带着一点绒毛,像春日枝头最嫩的桃花,又竟然像寺庙里泥塑的佛陀:
“你要是还有半分当我是小姐的心。就不该说出这见不得人的话来。”
桃红跪在地上,如跪成一座雕像,半晌,才蠕动嘴唇:“小姐,爱,爱是见不得人的么。”
啪。玉镇纸砸到了她的额头,鲜血顺着额头汨汨地下流,脏了地上的绒毯。
应四娘冷冷道:“我看你,是和三娘子走得太近了,什么脏的臭的都敢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在应府,“与三小姐走得太近”,是一个无形的,叫人色变的罪名。
毕竟,三小姐是半疯的。
其余的丫鬟都寒蝉若噤。
桃红浑身发抖。
“一个戏子”应四娘住了嘴,这时代的大家闺秀,嘴里甚至不可议论这等人,轻轻地啐了一口,“你我十几年的情分,竟败坏与与这等东西。你去罢。”
桃红膝行几步,应四娘轻轻地抵住了,她拿那一寸美丽至极的蔻甲,轻轻点了点桃红流血的额头。
“你是家生子,屋子里被搜出男人的东西。你知道怎么做。去罢。不要到时候被发卖了,却连累全家。”
这一夜,月亮白得发冷,井里噗通一声。
应四小姐身边的丫鬟桃红不知怎地,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而府里养的一个小戏子,演青衣的,也不知怎地,上了吊。
世界定格一霎。
应府的桃花开得更加鲜艳。
次日,应四娘睁开眼,桃红正在身边侍奉。
这个桃红,刚刚迈进她的房间时,还带着一些男人的邋遢、硬朗。
随着一步,两步,三步,到她身边时,桃红已然又是过去的桃红了。
窗外几个低等的小丫鬟窃窃私语:“唉,你们知道吗?园子里那个青衣闹笑话了,今天演戏的时候,开始,竟然唱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把班主摔了一跤。”
“挨了打罢?”
“挨了。挨了之后才好像梦醒似的,又开始好好地唱了。”
桃红掐住腰,没好气地说:“再叫我听见你们议论男人,我就撕了你们的嘴。”
小丫鬟们吓得不行,她才满意地朝里走去了。
应四娘正托着腮,在学习女红。
看见桃红,她一如既往,甜甜地微笑着伸手:“快来,看看我绣的。”
竹林桃园最深处,绣楼上,应玉心底咯噔一下,凝神看着自己的手,又多了两圈淡淡的红痕。
她悲哀地喃喃道:“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