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书坊建在南城,南城多小贩走卒,原本就是小老百姓住的地方,穷人多,印书坊定在这里一是因为这里有条溪水,二是因为人工便宜,三是离东家的家里近。
赵彦军抬头看了看大门口挂着的那一块长匾,一声惊叹:“好字,好字。”长匾上写着文征书坊四个字,均匀瘦硬、斩钉截铁的笔力,是柳体,赵彦军看得出神,这年头读书人是很多,但是把心思放在书画上的人却不多。赵彦军叹道:“这一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赵彦军踏进印书坊,鼻子里一股子油墨的味道冲了进来。印书坊里大约有十来个人,
几个小工正在印制书册,另一边几个人正在刻版。
而陈炎平正在细心得看着一个中年老工在那里刻着一面版。
赵彦军走了过去,轻声道:“六爷……”
陈炎平做了个嘘声,让赵彦军安静得看着那人雕刻。
那个中年老工人回头看了一眼,问道:“这位,可是赵彦军赵案首?”
赵彦军愣了愣神,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人能把自己认出来,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有名。
赵彦军傻傻得作揖,道:“正是小生,先生是……”
那中年老工道:“于洋,那年院试我就坐在你对面,你是案首,而我是第二名。”
赵彦军心情激动道:“于洋?于海泊?文征散人于易的大弟子?”
陈炎平问:“你们认识?”
赵彦军道:“回六爷,不认识,不过神交久已。”
于洋一直坐着就没动,那股傲劲比赵彦军还盛,至少赵彦军的傲气是对别人,而对陈炎平自己却是毕恭毕敬。
于洋问道:“赵先生,当年为何弃了案首之名?”
赵彦军道:“母亲过世,在家丁忧,不便太多张扬名声。”
于洋道:“赵先生不要名声,可把我害苦了,别人都说是我于家让赵先生弃了功名,还好最后赵先生还是去取了功名状。要不然学子们非用一张嘴诽谤出一个科考舞弊案出来。”
陈炎平仔细打量了一下于洋,四十出头的样子。但两鬓有一些白发,被他卷到脑后去了,穿着文人的深色长衫,不过是麻衣的。
陈炎平道:“这么说,你是这书坊的主人?”
于洋没有把这个半大的孩子放在眼里,自然也就没有回答陈炎平的话,这让陈炎平有一些不舒服,赵彦军很尴尬得说:“这位是六爷。”
于洋看了陈炎平一眼傲气的说:“六爷?不知道。”
陈炎平问赵彦军道:“这姓于的什么来路?”
赵彦军道:“读书人之中没有不知道的,天下之大,要说画功,天下第一就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大伯,于易于景升,于景升自号文征散人,收了不少学生,这个于洋是他内侄,刻印刻得最好。画印不离家呀,会画画的人哪一个不会刻印,但是能把刻印摆在画功之上的,也就只有于海泊于大家了。”
陈炎平点了点头,道:“但是为什么不用活字,还用刻版?难道这位于大家就想让别人知道这自己的字刻的有多好么?”
陈炎平对着赵彦军说话,可于洋听出来了,这是在指桑骂槐。
于洋道:“什么大家不大家的,只是一个手艺人而已。愿意就叫一声于海泊,不愿意直接叫我于洋就行。”于洋说得很不客气。
陈炎平笑道:“没想到还想有比爷脾气大的,考到了四十岁才中一个秀才,依爷看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早知道就带百来号人先把这烧了。”
于洋一听,盯着陈炎平看,见那陈炎平说话,还自称是爷,于洋哼得一声,继续做自己的活,也不搭理陈炎平。以于洋的意思,是自己不和小孩子计较,可陈炎平就要和于洋计较了。
陈炎平道:“这是什么烂书坊,一年能出多少书,怎么还在用刻版?为什么不用活版。”
但在一般人眼中,只有手抄本与刻印本之分,赵彦军明白什么是刻版,却不明白什么是活版,赵彦军是读书人,但是会读书不等同于会印书,会吃鸡蛋不等于会生蛋。
于洋回头打量了一下陈炎平,又低下头去干活。
陈炎平对赵彦军说道:“这人,比你还傲气。”
赵彦军微笑着,道:“于大家,这是我们家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