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锦做事却是没让我失望,过了晌午,轩辕天重真的重临我涟水殿,这下子倒是没带什么奏折了。 他看了看我,笑道:‘向母后告状,让本君重临你涟水殿,不怕你‘勾引大舅子’的帽子坐实了么?” 我对着他,也笑了笑:“清者自清,只要陛下与昭涯心里明白就好。别人说什么,也无关紧要。” 闻之,轩辕天重的嘴角又勾起了笑容,可这笑有些冷,他道:“那你就这样利用本君,让你当导线引蛇出洞了。” 此言一出,我怔了怔,抬眸望着眼前的难燃,蓦然发现,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帝王。他清楚地知道我的用心,我小看他了。但我还是镇定地说道:“陛下诛了我宫家九族,如今知道了一些冤情。昭涯想亲查此案,利用陛下,亦是情非得已,还望陛下恕罪。” “那倒是。谁都不要将□□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扣。”他说着,而后邪邪地一笑,“除非……你是真喜欢上本君了。” “你!”我咬了咬牙,不敬之言差点要出口,轩辕天重,你别太过分了,看上你,我宫昭涯没有这个“好眼光”。 见我没答话,她便两步走近我,看着我敢怒不敢言的嘴脸,笑着,而后悠悠道:“记得两年前的圣节,本君和三皇弟一起出宫游乐,那一次擦肩而过,便注定了你和世语罢。” 两年前的圣节……是啊,当时我未嫁世语,当夜还得到了他题诗的画扇,愿得知己,终身无憾;谁知,知己一直都在身边,便是我的夫君。那一晚与天重世语擦身而过,也就是那一刻,组听了我宫昭涯一世要牵连宫廷,可笑的是我还想着下嫁平凡郎,守一世忠贞清平。 姓宫的人,又怎么不与“宫”有关联呢? 我回神时,却见天重手扶着花瓶上插着的红梅,念道:“……桂满香十里,梅临枝头傲。” 我愣住了,眼睛睁得很大……真不知道,原来这首俗的不得了的诗竟是我大唐天子重华帝所作! “陛下……” “怎么?本君作的不好?”他问道。 “说实话,这首诗一问才的角度来品,确实没什么可观之处。”我硬着头,真心地说道。 轩辕天重的俊脸亦是黑了黑,凉凉道:“自认不如你的世语那般儒雅风流,唐国一大才子,甚比那前朝白国郡侯白郁,血国帝王血欲,都是风流天下之人。” “陛下也不差,英明公正,唐国一样繁盛。”我还是不由夸他。 “你倒行。先抑后扬,真心来讨我欢心?”他嘴角走势带着玩世不恭的笑,让人觉得,他并非帝王,和他话了这么久,不知道逾越了几次,他也没生什么气,忍不住让人想和他多亲近一分,多一些真心,少一些奉承的话。 “昭涯不讨陛下欢心,又如何保全得了自己?”我笑道。 天重看向我,道:“敢这样和本君说话不带敬语的女人,除了皇后,你是第二个。” 我笑着:“看来昭涯还是没有开创先河啊。” 天重亦笑,道:“你不用担心什么,就是本君不待你好。母后要极爱护你,当年要不是你父亲还没有和地皇妃联姻,母后极好看重你。若不是当时父皇宠着地皇妃,这才拯救了你们宫家和地皇妃。不若,指不准你也是我的妃了。” 他的话中带着几分调侃。却让我静下来,或许真的做你的妃,也不失为一种福气。毕竟你不想世语那般,一直计划着,甚至利用我令我心绝,又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不可自拔。而对于你,你是明君,没有那么多心机去计划着夺帝位,顶多风流花心一些,我也不过是清宫冷落罢了…… 许久,我才缓缓开口:“昭涯没这福气,也没这缘分。如今陛下和淑德皇后才是天作之合。天重,请允许我这样唤你一次,也想这样够诉你: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才是人生之福。” 他听了,笑、自嘲地笑,良久,才道:“后宫佳丽三千,有春日桃花三千,有牡丹国色天香;亦有秋菊的清高隐逸,傲梅的凌立枝头。唯独我没有看到不染凡尘,大爱佛开的莲花。花,我厌了;政,我倦了……愿得一心人,呵呵!”他看我,又道,“方才我作的那首诗,还有下半阙,你听不听?” 我点了点头。于是天重开口又吟道:“百花争齐艳,犹如后宫女。浓妆争帝宠,恩宠不绝期。春花秋月下,伊人退容颜。帝王不入殿,辗转新人笑。” 天重后半阙,其实也不算后半阙了,那样的事,说的是历朝历代的帝王和后宫,是别人也是他自己。可是从没有一个帝王,风流之中能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还能将其用这种形式描绘出来。天重的风流,并非表面看到的这般。所谓的风流,到底还是掩盖自己内心的装饰。世语如是,天重亦如是。 一个真正的帝者,不是用他的权力来控制他的江山,也不是单凭民心所向来夺得帝位。一个强者,不是欺负弱小来显示自己的强大;也并非是天生的无憾,而是清楚地认知自己,并且依然这般高贵地活着。 我启唇,替他将那首诗完整:“长门多日怨,终日不见君。白发卧病榻,不知怨何人。遗尽此更生,来世不为妃。” 我说完,天重看我,张了张唇,却没说什么,良久他叹了口气,眸中绝对没有平日的玩世不恭:“有你是世语的福气,若世语为帝,相信会比我做得更好。我与他要的很相似,平凡,一心人,仅此,而已。” 这一下午,我和天重昙花,终结在皇位与平凡之间。我未曾想到,他一刀帝王也向往着平凡的生活,他想要的一心人,也只有枫岚能配得上他。从前不知那作“百花齐放”诗境的人是何用意,如今知道了:感叹春花秋月,无一知心人。却也能够清楚地剖析自我,能够看清自己的帝王,也定然是个好帝王。 我不觉得那首诗俗,轩辕天重,现在我拿他当朋友相待,也不晓得将来若是世语夺位事,他会如何了。他亦是一代风流才子,若命归皇权象征的亲情中,我也会觉得痛心。 “王妃娘娘。夜深了,您早些休息。”耳边又传来甘锦的声音。 罢了罢了,我还是不要再查下去了,父亲母亲不可能在生还,活着的人都该好好珍重。况且天重已知宫家是清白的。若真顺藤摸瓜下去,定有关司马氏一族的事。司马枫岚身怀有孕,她与天重……我已视天重为朋友,那些有侮他们清誉的是还是不要继续了! “王妃娘娘!?”赶紧再次唤我,终于唤回了我的神。我看了看她,拉了拉床边的帘帐,道:“好的,我先歇息了。还有有关我和陛下的蜚言,先让涟水殿的人禁口,我不想再惹是生非。” “那么……娘娘的计划?……”甘锦试问道。 “一切停止。”我上了床,不再言语。 甘锦怔了怔,良久在道:“是。奴婢会办妥的。王妃请放心。” 我朝她点了点头。 甘锦最终作了揖,收拾妥当了一切,帮我熄了灯,便离去了。 这一夜,我又是无眠。 次日,来涟水殿拜访我的人,绝对是出乎我的意料。 “已瞳?”我几乎是惊讶地从桃木椅上站起来的,望着眼前这个竖着包子头丫鬟髻的姑娘,杏花状的眼眸看着我,早已没有当初在连惜身边看我时的厌恶之色,而今,满是歉意。而下一瞬她居然向我行礼——“奴婢参见王妃娘娘。” “已瞳,快起来。”我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不要多礼了。你,你怎么会来?” 莫已瞳看着我,头渐渐低了下去,只听她呐呐道:“我……是我对不起你啊。” 我微微奇怪了一下,想起当年已瞳和他们莫家的事,再想想现在我的宫家。叹了口气,试问道:“当年的事,我和你说过的,也确实是我对不起你。而现在……我也,你这是原谅我了么?” 已瞳抬头看我,却摇了摇头:“昭涯,当初本就是我太自私了,你有你的难处,可我就是恨你。我们当初都是大家小姐,可是为何我却要入宫受折磨?” “已瞳……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对她说,除了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已瞳说着,泪从眼眶中溢出来,而她抬手擦了擦泪,接着看我:“昭涯,那么现在你能原谅我么?” 我点了点头,拉住她的手,道:“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已瞳,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今天你能来,我真的,比什么都高兴。” “真的?”已瞳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当真没有恨我?” “我不是恨你,我曾经只是觉得,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我说道,“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么?” 已瞳的泪尽,展颜笑了笑:“是,我们依然是朋友。我们互相信任。” “好。” “昭涯,这是你的宫殿么?好清新哦。”我带着已瞳在我的涟水殿中走着,已瞳笑着对我说。 我牵着她的手,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般亲密地像姐妹,分享着自己小女孩的私事秘密那样狡黠的心情。我道:“你喜欢么,连惜的宫殿怎么样?” 已瞳说道:“郡主喜欢樱花,喜欢粉红,她的宫殿漂亮可人。而昭涯你的,清新亮丽。我都很喜欢。” 听到别人夸我的宫殿,虽然只是暂住,但我心中还是漾起一抹得意,所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宫殿的清雅,是不是也暗示着主人的高洁呢? 已瞳慢慢放开了我的手,来到我的寝室,她依旧是兴致勃勃地四周环顾,我走进来看到她,若是不知道她的人,还以为她要找些什么东西。我微微一下,走近去拍了拍她的肩,而已瞳转头来看我,笑道:“昭涯的一切都很不错。哦,对了我想喝点水,能不能……” “能。”我替她接下了话,“那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帮你倒杯茶。你可要知道,甘锦沏的茶每天都让我赞不绝口。” “那好啊,谢谢姐姐了。”已瞳在我身后说道。 我展颜一笑,快速走出了寝宫。寝宫里的已瞳,依然笑着,只是笑唇勾上了侧脸,她转了个身,坐到了床上,而后开始在床边忙忙碌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