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阿溪又惊又喜,心花怒放之下回身搂住了他的脖子:“我好喜欢这里!” 他顺势环住她的腰,在屋内转了几个圈,她咯咯银铃般笑了起来。 “你先到厅上坐着,我去叫人来将这里收拾收拾。” “慢着,”阿溪拉着他的手不肯松:“说正经的,你得告诉我这房子究竟哪来的,不然我住着也住不踏实。” “这是你的房子,周围也是你的地。”将她放在床上坐稳,他拉了一把凳子坐在她脚边:“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你听我慢慢跟你讲——大概在四年前,我接到了一份折子弹劾靖西大将军——就是鳌拜的亲弟弟,侵占了百余亩京畿的地。我晓得那是镶黄旗仗势欺人,可当时也拿他们没办法,只有让靖西将军先将地契交上,待除去鳌拜,再将它交给那将军的后人。可你猜怎么着?一查才发现,那地竟是你阿玛呼延大将军的。你阿玛既已平反,我也清楚你弟弟的事,那理应继承的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当时你已来了乾清宫,我就寻思若直接将它给你,你不会打理,这地慢慢就荒芜了。于是就自个去了趟京郊找了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民,每户分给十亩地,做佃户来耕种,得到的收成四六分,然后还叫他们帮忙将属于你的那份收成兑成现银。喂,阿溪,我私自打理你的财产,你不会怪我吧?” 阿溪嫣然一笑:“明知故问。” 他握住她的手,接着讲:“当时我就想着等你年满出宫再将这份财产交给你。不是我信不过曹寅,而是我从不相信有情饮水饱,这样无论跟不跟着曹寅,你都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后半辈子了。你本来不是打算去年年底就出宫?我就用了收成换的银子,找了几个人来为你盖了这间屋,准备了一些生活用品。到现在竣工还没有半年,谁想到我竟也同你一起来了。” 说罢,他从包中拿出几张纸来交给她:“喏,这些是地契、房契,上面写得都是你的名字。还有几张雇佣民伕的契约,这个写得是我的名字,不过回头续约时再改成你的也无妨。” 她心中一片感动,他一步一步,事无巨细地全都为她筹划好了。 “那这样一来,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低低的笑着,在她额角落下一吻:“这听起来,可比什么都有要有趣多了。” 将那几张纸拿过来看了看,果如他所说,除了几张雇佣单上写得是“魏无咎”,其他的则都是“呼延黛溪”。 本想还给他保管,可阿溪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了什么,晃着雇佣单问他:“这时间是二年前的啊。你两年前就叫魏无咎了?难不成……你喜欢了我两年?” 他点头,却又摇摇头:“是。可能还不止两年。那时候我总觉着自己同那枚镶在熏貂龙冠上的东珠一模一样,自打出生那一刻开始,这一辈子的日子就直直望到了头去。他们都教我做个好皇帝,我也做了个好皇帝,可却没人教我做个开心的人。额娘去后,我只觉着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有幸福了,而没有幸福的一生又意义何在……且正赶上戒烟,那晚在晾鹰台时瘾又发作了,头痛欲裂,自个觉得受够了,莫不如死了干净。幸好遇上了你,你若不是被卖假坑人的黑心小太监坑到了那坡上,指不定现在早就换皇帝了。当初刚见你,我只觉得你这张脸是祸水,本打算把你弄死在牢里,可就在那时突然就得知了你从前的事。倒不是因为你有多惨,见过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这些人要么寻死,要么就疯了——可独独是你,经历了这些,还在劝别人不要想不开,还在那么努力地将自己的生活往好里过……” 心底盘旋已久的疑问此时终于霍然而解,阿溪又问:“这之后……你就喜欢我了?” “不。”他道:“我只觉着自己输给了你,堂堂皇帝岂能输给宫女?自然是万万不能服输。于是就把你弄到身边,想看看你究竟什么路数,可慢慢才发现……” 他狡黠一笑,没说下文。 “发现什么?”阿溪急不可耐,身子向前探着,结果探得太过火了,咕咚一声栽进了他的怀里。 温软香玉自动入怀,他紧紧搂住她:“大冷天,不穿鞋,一醒来就上赶着投怀送抱,这种事除了你,不晓得天底下还有谁能做得出。”他笑得喘不过气:“我才发现啊,若这天底下有个傻瓜榜,你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天字第一号榜首。” 她趴在他怀中又羞又气:“就属你聪明,你最聪明了。” “我也不聪明。不然怎么能看上你这个臭傻瓜?” 下午皇帝找了几个村民来将新房里里外外修整打扫一新,阿溪也没闲着,同村里的一帮姑娘熟络了起来。她们听说地主家终于来了人,都一窝蜂挤过来瞧热闹。阿溪将宫里带出来的糕饼尽数分了,领着她们参观了自家院子,又由她们带着去转了各自住家。 见这地主夫人就像天上下来的仙人儿一样漂亮大方,几个农家女孩便待她格外亲热,还主动要求为她和魏老爷烧一桌当地的农家宴接风洗尘。 晚间宴席铺开,整个村的人都来了。这些人都是他找的佃户,拖家带口的一共有二十余人,摆了三桌,坐满了整个前院。起初阿溪还担心他吃不惯农家烧的饭,可马上就发现这担心纯属多余。才一会功夫,他就着炒菜一口气吃了三个大馍,干了一整壶农家自制的芋头烧酒,脸上也丝毫不见红,同桌的人直呼魏老爷海量。 阿溪与那几个女孩一桌,在得知她是江南人后,她们就都央着她唱两首江南曲子来。她拗不过她们,只有唱了一曲哄虫儿睡觉时的《采茶歌》:“二月采茶茶发芽,手搬技子采茶芽。郎采多来妹采少,将多有少转回家。 三月采茶茶叶青,妹在家中绣手巾。两边绣起茶花朵,中间绣起采茶人。 四月采茶茶叶黄,妹在家中两头忙。里头忙忙又自可,外头忙忙大麦黄。提起大麦高掉起,提起小麦早栽秧。” 她知道自己唱的不怎么样,不过语调一落下皇帝就带头拍起了巴掌。 阿溪脸一红,冲他喊:“不能只有我唱,你也得唱一个,就唱上次给我唱过的那个‘干草垛里插兵刀’。” 她这样一说,周围的村民就都起哄让魏老爷也来一段。 皇帝一笑:“来便来,难不成还怕了你。” 可说完他脸色就变了,皱了皱眉,见周围人仍在咋呼,就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不解,停了交谈,果然未出几刻就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骑马者手中举着明亮的火把,从服色可以看得出是一队京中的八旗军,为首的是一位百夫长。那人礼数颇周,见这里有人就下马来团团一礼:“几位兄台宽坐。只是想问问几位,前几日有没有一位二十岁上下操京城口音的富贵公子来过?” 阿溪听了这话,冷汗立刻就流了下来,这几人来的目的她最清楚不过了。 村民纷纷摇头表示没见过,有一人问那百夫长:“军爷,您这找人也没个画像,这岂不就是乱撒网捕鱼嘛。” 那人点点头,并未对他的话做回复,回身上马:“打扰了。” 眼看着士兵就要走,阿溪的心才略略放下,可刚刚那搭话的村民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咦?二十岁出头、刚来的贵公子,那不就是咱魏老爷吗?” 听罢这话,整队士兵顿时齐刷刷地跳下马来,在门口肃然而立,那百夫长上前一步恭敬地问:“请问哪位是‘魏老爷’?” 阿溪紧张地朝皇帝看去,他倒是不慌不忙,拍拍身上站了起来:“我就是。几位找魏某作甚?”因下午帮着修缮房屋,他换了一身灰土土的短打衣裤,坐在一群人中倒一点也不显眼。 “您是……京城人士?” “是。”他大方承认:“曾跟着阿爹在那里做生意。后来生意黄了,阿爹也因病而逝,我就带着夫人来这里买田置地过安稳日子。” 他的这番大方和坦荡反倒打消了几人的疑虑。那百夫长同队中的几人对视了一眼,几人纷纷摇头。 兵士终于走了,宴席被他们这样一冲也没了多少兴致,又喝了几杯就匆匆散了。 不过几个村民都很满意,看来这个魏老爷是个明朗人,做事豁达,好说好商量,将来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太难过了。 仲夏夜,两人睡在一处,月亮如银盘般隐在薄薄的云雾中,夜风清凉,她心中有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支起脑袋盯着身边那人发愣。 “你不必担心。”他竟也没睡,伸手轻抚她的后背:“我既带你出来,就已做好了万全的防备,任谁也找不到咱们。” “可你不在,朝中能行吗?” “西边的仗就要打完了,那吴三桂的孙子吴世蟠之流就是一批脓包,成不了什么气候,朝中现在也没了大事——我已将传位的文书放在了榻上的墨盒中,不多久就会被人看见,到时候新帝登基,咱们就彻底安稳了。” “你打算让谁登基?” “福全。”他道:“我二哥。本来就该是他的,可只因皇阿玛驾崩时只有我生过天花,终身无虞,才将位子传给了我。二哥他为人平直,会是一代仁君。” 可阿溪心中仍旧不安定。在乾清宫时她见过几面裕亲王,单凭几面的印象,她觉得这人憨直有余,但除了这个也再看不出什么了,又哪里有皇帝的渊博睿智和果断。 “可我觉得……”她话没出口,就被他堵上了嘴:“我现在才想明白,人不能信老天给安排的命。如果一辈子不能做喜欢的事,那究竟活着的意义何在?” 她心中乱糟糟的,在他怀中想了很多,觉得这话说的也在理,姑且就当他是对的吧。 而后神志恍惚起来,两人依偎着睡着了,新屋中的第一夜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