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院判看察后,便径直跪在了龙榻边上,战战兢兢地看着杀气腾腾又焦虑万分的晋将军,“禀将军,陛下的脉象着实奇怪,下官从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毒……实是不知。” “不知道。”晋渊心疼地揽着怀里的楚昭月,陛下已经醒了,娇娇弱弱地窝在他怀里,像生了病毫无力气的猫,当下难受得像有人拿着刀狠狠捅他的心窝,“身为院判,却不知道,我看你是不用戴着这顶乌纱帽了。” “请将军赎恕罪。”院判背后一身冷汗,“陛下中的毒着实奇怪。” 另几位太医逐次上前把脉,皆是一筹莫展,直到最年轻的一位太医几番斟酌后有了些想法,“将军,微臣猜测,陛下所中的,兴许是苗疆一种极为罕见的苗毒,无色无味,银针查验不出,毒性缓慢不快,但一旦发作会极其痛苦,最后人多是生生痛死的。” 楚昭月抿着唇,她的膳食都是由司膳司做了送来,除了一贯的银针试菜,还会有內监试,以确保安全无虞。 若真有问题,内监怎会安然无恙? “你既猜出是苗毒,可有办法解了?”晋渊仿佛在怀里抱了个冰块,凉意从接触的地方传来,将他冻得不禁龇了下牙,目光愈发阴沉讳莫,心里隐约浮现出最有可能的对象。 竟敢谋害他的皇上,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消他的深重罪孽。 “臣也是偶然听一位云游的老先生说过相类似的情况,但尚未替中毒者诊治过,苗毒与中原寻常的□□不同,若用药不巧,反而激发了毒性,恐怕更损陛下的龙体。”太医垂首道,“不过陛下已醒,暂时应不会发作,依臣看最好是能找着下毒者,只有下毒者真正知道,如何才能解毒。” “将偏殿,所有经手皇上晚膳的宫女太监带来。”晋渊让太医先去寝殿边上候着,他低下头,将皇上抱得更紧些,生怕她被冷着。 楚昭月像是寒气入骨,哪怕裹得很厚了,依旧不停朝他怀里缩,秋水翦眸闪动着,眸光微弱。 她从未这般乖巧地寻求自己的庇护,让鲜少被宠幸的将军心底酥软,却难受得无以复加,恨不能替她挨下这苦楚。 “还冷?”晋渊跟她的十指扣紧在一起,抚了抚如云长发,楚昭月抬起头,白无血色的唇微微张开又合上,难受地拽住他点头。 皇上生来就是招人疼,该被捧在掌心如珠似宝地宠爱。 楚昭月有些怕,直觉告诉她,这毒十有八九是太后下的,若是她,必定是不会轻易给出解药,她从晋渊怀里抬起头,气若游丝,“若我死了,将军帮我杀了太后可好?” “皇上不要胡言乱语。”晋渊不喜这些话。 楚昭月垂下睫毛,“若是我真死了呢?” “莫要多想。”晋渊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字认真道,“若皇上遭遇任何意外,臣便将害您的人屠尽满门,再自杀殉葬。” “何必呢?”楚昭月叹了口气,仔细打量着他英俊的眉眼,京里多少姑娘眼巴巴地想要嫁入晋王府当儿媳,“将军是个好人,哪怕朕不在了,依旧能过得很好。” “臣说过,陛下是臣的一切。”晋渊咬住她的唇,与一贯的风卷残云不同,细密而温柔,“臣要与皇上生同衾,死同穴。” 楚昭月哑然,被他说得心跳加速,几乎快跃出喉咙。 晋渊眼底映着屋里跳动的烛火之光,目光发亮,仿佛放眼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只有她一人那般,嘴里还像说着他至死不渝的目标,令人不由自主地心动。 *** 皇上被害,连锦衣卫都介入其中,所有经手过的宫女、太监悉数跪在未央宫殿内,晋渊牵着楚昭月进来时,众人立刻叩首,大抵是谋害皇上的罪名委实太大,那脑袋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奴才参见皇上。”“奴婢参加皇上。” 楚昭月点了一下头,目光落在那一桌尚未有人动过的饭菜上。 晋渊身边带着锦衣卫,锦衣卫将未央宫包围得滴水不漏,尤其是事发的那张桌子,无人能靠近半步。 晋渊扶着楚昭月坐在一旁,特意裹了厚厚的大氅,将她包裹在里面,“此前是谁试的菜?” “回晋将军,是奴才试的菜。”负责试膳的洪福跪着挪到了跟前,“可是奴才试过那盘虾,并没有毒啊,否则奴才早就在众目睽睽下毒发身亡了。” “这膳食是司膳司做的。”晋渊瞥向底下跪着的赵司膳,她以前也是太后手底下的爪牙,借着膳食之便,没少在妃嫔的食物里,譬如在对海鲜过敏的康嫔汤羹里混上海鲜肉末,借着食物相克毒死庄妃,嫌疑不小,“就请赵司膳试一遍。” 赵司膳身体一颤,眼看镶碧端着那盘虾走了上前,牙后跟都在颤抖,“皇、皇上,请皇上明鉴,这菜虽是从司膳司出去的,可途经众多宫人的手,兴许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何况试膳宫人说了没事,那么便是晚膳出了司膳司后才被下了毒,臣入宫多年,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给陛下下毒啊。” 可她的这番求情丝毫没撼动晋渊的想法。 他朝镶碧用眼神一示意,镶碧便亲手选了一只虾,并将壳剥去呈在她跟前,“赵司膳,请用吧。” 赵司膳煎熬地看着盘中的虾肉,不肯动手。 “你是要自己吃,还是本将让人塞进去?”晋渊的目光如刀子般狠狠在她身上剜了一道。 赵司膳噤若寒蝉,在他不容置疑的目光中颤巍巍地伸手,用筷子夹起送达到嘴边,一脸难色地食用这虾肉。 待用完后,她像喝完毒酒准备上路的罪人,痛苦地闭了一下眼。 可许久之后,仍是没反应。 赵司膳像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陛下,这虾里无毒。” 但皇上分明只食用了这虾。 晋渊用手指向桌上那盘酱料,“便是将毒下在这里面了。” 镶碧忙将虾子的蘸料端来,再次递给面露苦色的赵司膳,“大人请用。” 赵司膳极不愿地记过那蘸料,极小地抿了一口,与方才不同,很快,她跪在地上的双腿开始发颤,猛地吐出一口血,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你试膳时,可试过这酱料?”晋渊狠狠看着那一小碟东西,就是它将楚昭月害至如此 洪福立即点头,声音也在颤,“回晋将军,奴才试过,在场的宫女太监皆能作证,并无任何不妥,亲将军明察。” “镶碧,这盘东西是谁端上来的?”晋渊的目光在未央宫宫女身上徘徊,既然东西在端上来前都没问题,就只可能是半当中被人动了手脚。 镶碧回过头,在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中指向其一,“是红杏。” 红杏身躯一震。 晋渊余光示意一旁站着的锦衣卫。 锦衣卫迅速上前,制住红杏防止她自尽,其余宫人被带去另一间屋子等回话,果不其然,红杏的指甲缝处残留着一点白色粉末。 “将军,您看。”锦衣卫捏着她涂了豆蔻的手指,“就是她在陛下的膳食中投|毒。” 晋渊眸中掠过一丝狠辣,他走到红杏跟前,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是谁借你的狗胆,竟敢来谋害陛下。” “太后娘娘让我转达将军,这是苗疆极罕见的□□,若是柳家覆灭,便也要皇上陪葬。”红杏倒也不惧怕,坦然迎向晋渊的目光,“将军若不想拿皇上的性命开玩笑,便让王禹改口供,说此事的幕后主使并非柳家,而是德妃易家栽赃陷害。” “若朕不同意呢?”楚昭月脚下发飘,依旧慢慢走到红杏跟前,虚弱却依旧气势十足。 “陛下不愿,也要问问将军的意思。这毒只给你们两日的时间,两日后发作时,会像有千万只虫子啃嗜心肺般痛不欲生,将军这般疼惜陛下,一定舍不得陛下七窍流血而亡吧?”红杏掠过楚昭月,径直望向晋渊,“只要将军肯帮柳家翻案,太后自然会给陛下一条活路。” 楚昭月心底讥嘲,“你回去告诉太后,朕……” “我知道了。”晋渊扶住险些没站稳的皇上,按在自己怀里,“你们将她带下去。” “是。”锦衣卫得到命令,便押着红杏离开。 可楚昭月如何能甘心?明明柳家就要倒台了,她皇弟与母妃的大仇得报,却在这一刻被柳太后力挽狂澜。 当真是姜还是老的辣? 红杏在宫里这怎么久,她与镶碧都没察觉出,这竟是柳太后埋在这儿的一个暗桩。 “朕不同意。”楚昭月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上满是恼火,“朕不会这般放过柳家。” “总还有机会。”晋渊像撸一只毛茸茸又格外暴躁的猫,轻轻摸着快哭出来的皇上,又好气又心疼,在小巧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他们就在这大楚,莫不成还能插着翅膀飞走了?日后臣再寻机会,替陛下收拾他们。” 楚昭月一别头,甩开他的手固执道,“纵虎容易擒虎难,一旦柳家翻身,他日……他日还有机会吗,朕登上皇位之初,只这么一个心愿,只要实现了,便是死了也能安心。” “那臣呢?”晋渊听她说死那个字眼时,整张脸都变了,阴冷地望着她,“臣所有的心愿、期盼都系在陛下身上,陛下一走了之,将臣置于何地?” 楚昭月不言语,她确实以为自己不曾喜欢过晋渊,可听他这般控诉,却又感到鼻子发酸,连眼里都开始有泪花团聚。 晋渊知这感情之事,谁先动心,便输得一败涂地,勉强不来也逼迫不得。 他叹了口气,低头吻她的眉毛,再滑落至鼻翼,轻轻柔柔道,“只要陛下实现臣的心愿,臣便实现陛下的心愿,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这次不行,我们还有下一次,好不好?” 楚昭月心知此次是她疏漏了,可浓浓的不甘不断涌上来,挠心挠肺,便用拳头打他。 劲道和棉花似的,不过晋渊也高兴受着,还在发顶吻了几下,当她是默许同意了。 他搂着陛下抱了许久,才轻声问,“陛下能不能试着,稍稍喜欢臣一点?一点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