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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友今相会

少年听罢不再言语,走到铜镜前自我打量衣装是否整齐,此时楼下传来走街贩子兜揽生意叫喊声,少年侧耳一听,“咦”了一声,开心道:“娘亲,下面似乎有人在叫卖松糕?”  妇女微嗔道:“耳朵倒比谁都灵光。”  少年嘻嘻笑道:“孩儿想吃。”说完拿眼偷视母亲,仿似怕被她斥责,跟着补充道:“孩儿很久未曾尝过了。”  妇女本想拒绝,与少年眼睛对视刹那,倏然冒起一股酸楚,心口绞了一下,默默的掏出手帕,取过几个铜钱交给少年,柔声道:“下去买吧。”  少年接过钱,往外奔走,后面传来妇女叮嘱声:“休在下面停脚。”  少年欣然应声,妇女望着他离去背影,轻叹一声。  原来这妇女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押送物资失职的风铎之妻叶氏,名香茹。那少年自然便是女娲遗子投胎风家的风故里,只是这人已改名字,叫作风秋叶,至于二人为何会这般拮据,这事还得从风铎说起。  风家虽说是将相官门,怎奈风铎为官一向奉公清廉,凭俸禄持家只能正常维持,可是三年前的灾粮失窃案令朝廷大为恼火,久查无果后,以勾匪嫌疑罪革了风铎官职,关押在顺天府听后宣判。风铎入狱时,风秋叶才年满一十一岁,正值懵懂茫然之际。叶氏一边使钱救夫,一边持家育子,家境自然步步拮据,好在风铎失职罪不至死,中间经过周旋只给判了三年。叶氏对此结局也算聊聊欣慰,守着风秋叶翘首期盼,总算熬过这段苦寒日子,眼见便可迎回夫君。可是京门一道书函寄回家中,说风铎一案影响甚劣,决定延长刑期。  寥寥数字,叶香茹手持信纸犹如晴天霹雳,不知何事萌生变故,尤其最后那句延长刑期,却未详言延长到几时,瞧着字眼犹如坠入万丈深渊,真是长啸无声,嚎啕无泪。京师与苏州又远隔着千里,书信来往缓慢,心急如焚急需知道缘由的叶香茹再也坐不住了,最终下定决心携子共赴京城一探究竟,就这样一路颠簸母子二人抵达京师。  风秋叶面含微笑,匆匆的往楼下奔跑,他似乎闻到了那松糕的香味,更重要的是他肯定母亲一定闻到了,因为那是她最喜爱吃的东西,所以他想借自己之口给母亲买一份香甜酥口的松糕。  风秋叶跑至大门口,见卖松糕的正准备收拾离去,一边叫唤,一边往前奔走。脚步一紧,不免失了准头,一个哐咣正好撞上一名进旅店的客人。  “恕罪,恕罪。”风秋叶急忙躬身道歉。  客人尚未出言,边上上来一翩翩少年,衣着华丽,罗衣绸裤,尤其那样貌长得真叫个俊俏风流,可是脾气似乎不怎么好,指着风秋叶横气喝道:“毛头小子,你瞎眼啊。”  华衣少年看着与风秋叶年龄相仿,便是大出一些,也差不上几岁,一开口居然喊对方毛头小子,稚声稚气倒也有趣。风秋叶清楚刚才的撞力,发力奔跑中力道定然不小,何况还是撞在对方下颚,自知理亏不敢驳嘴,接连向这二人道歉。客人被撞的疼痛,忍不住揉了几下,一看是位小哥,却也大度,摆手示意无碍。风秋叶抬头望了对方一眼,见客人约莫四十来岁,不高不矮,一身长联青衣,甚是儒雅,见对方摆手,羞涩一笑,却见前头卖松糕的流贩又已远去,当即不再多说什么,追了出去。  此客人其实正是风秋叶母子二人千里迢迢过来奔投的京城亲友,姓柳名向品,乃风铎世交,同是苏州人士,只是后来赴京上任,来往见少,但两家情谊却是一丝不减,尽管风秋叶知晓其名,却不识此人。柳向品学识颇高,当年风铎未出事前他便已官居四品,此人在官道上为人谦和,做事精炼通惠,万历年神宗期间,此君才学深得神宗赏识,被升为正三品史部左侍郎,但因神宗长期过度沉溺酒色,柳向品几番觐言不得见效,反倒被神宗厌恶,一腔赤诚而无处报效,心痛哀默。万历最后几年柳向品因性情清高逐渐被朝廷流派疏远,到了天启年间,朝政又被魏忠贤独掌,柳向品更是被排挤在外,逐渐沦落为闲职,唯有寄情与花鸟乡林,一时倒也逍遥。  华衣少年正是柳家长子,单名弦字,年方一十有六,比风秋叶正好大两岁,此番在家闲着无聊,说要一道陪同父亲前来拜访风家母子,看看父亲时常念叨的风秋叶是何等模样,不想首次见面竟是这般尴尬,只是这时彼此并不相识。他见父亲下颚被撞,显出一片红块,可父亲居然就这么轻易放风秋叶离去,心中甚是愤愤,陡生刁难之意,脑门一闪找了个托词,拍额咋呼道:“阿爸,我突然想到昨日我约好先生说今日要去拜访求学,呀,呀,一时把这事给忘了,不行,不行,时间差不多了,我现在就得赶过去。”  柳向品与风铎虽非亲兄弟,关系却更胜亲兄弟,这些年本来疏远,此番风家母子抵京,他甚是欢喜,自然也希望儿子能早与风家碰面,尤其叫俩小哥亲个热,顿时不满道:“拖后不行吗?你这脚跟都踏进门栏了,何不与人见礼后再去。”  柳弦摇着头一本正经道:“信者,守也,说好的时间哪能更改,再说了先生不日便要外出,我还是先往那里去一趟,回头再向风家姨娘谢罪。”  柳向品见儿子一脸焦虑,不好勉强,只好道:“那你快去快回,不可怠慢这边。”  柳弦一笑,应了一声,朝着风秋叶方向跑去。  叶香茹静静的坐在檀木椅上等着儿子,听到房外传来“嘎达嘎达”落地声,正朝自己房间靠近,以为是风秋叶归来脚步,少许,外面传来敲门声,跟着有人喊道:“柳向品拜见弟妹。”  叶香茹一听,急忙起身,回应道:“是柳伯父吗?快请进。”  柳向品推门而入,与叶香茹一对面,见她容颜稍变,与当年相比少了许多秀雅,多了一份历练与沧桑,脸颊亦是消瘦许多,知其这些年不易,心中自然怜惜,联想到仍在狱中受刑的兄弟,一时更是哽咽。开口便略带责备:“弟妹怎能这样,启程之前便该来信告知啊。”  叶香茹微微一笑,道:“昨夜到时,天色已晚,故今早才托人送信到你府上。”说完领人入座。  柳向品见她并不直接应答,叹道:“苏州到京师千里迢迢,这一路怕是辛苦了?”  叶香茹一笑,道:“还好,秋叶已经长大,甚是乖巧,这一路有他照料,倒也不累。”  柳向品“噢”了一声,环视一圈,屋里不见故人之子,问道:“秋叶这孩子呢?”  叶香茹道:“这馋猫,之前闻到巷子里传来松糕香,跑下去买了。”  柳向品哈哈笑道:“都说小子像母,衣食不愁,这小子,不仅长的跟母亲一个模子,想不到连口味也是一般。”  叶香茹淡雅一笑,道:“你那时见他,他不过抱在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可全不一样,越长越像他阿爸了。”  柳向品道:“不管像兄弟还是弟妹,铁定都是一表人才,回想当年你我两家同在苏州每日来往亲同一家,自我赴京后,跟弟妹与侄子遥遥挂念,怕是有十多年头未见了?倒是风兄弟偶有上京授命,还能相聚解思,唉。”  叶香茹听了心头一揪,想起一些观景,默不出声。柳向品瞧在眼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唯有长吁叹气。稍许,叶香茹回过神,想着心中惦记,起身从柜中取出包裹,在里边掏出那份令人寝食不安的信件放在茶桌上,往柳向品跟前推去,凄凉道:“这是京门官衙来的信,说你兄弟风铎案情曲折,刑期虽满却仍不能释放。”  柳向品接过信,并未开启,此事他又如何不知,唉声道:“风兄弟着罪呀。”  叶香茹道:“如此说来叔叔早已知情?”  柳向品沉沉的点点头,道:“自然知道,正在想对应之策,故想着缓些时日再告知弟妹,不想弟妹自已收到信件,并这么快就赶过来了,不过不管如何,其实你应当先来封信一探究竟。”  叶香茹此时早已两眼泛红,泪珠隐隐,长叹一声,道:“日夜期盼,妻盼夫归,子思父回,原以为一千多个日夜已是尽头,何成想天不遂人愿,如何还能平心。”  “弟妹你。。。。。。”  柳向品听着心楚,叶香茹苦笑不已,接着道:“数日子,要是没这么一封信,再过一十七日便是风铎难尽之日,亦是我夫妻团圆、父子相聚之时,可眼下。。。。。。”  说到苦楚,叶香茹再也仰止的住,忍不住落泪抽泣。不过叶香茹毕竟矜持睿智妇人,不好在他人面前过于失礼,很快收住眼泪,问道:“还烦伯父把其中变故详细讲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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