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无伋没有朋友。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自然也不会有。 如果她还有以后的话...... 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在这四四方方的蓝天下,四周是密密麻麻、蓄势待发的弓箭手,“枪神”曹征气势如山、壮如天神,愈发显出他们二人的渺小与无助。这一次,她终于不再退缩,直视着这位强大到可怕的敌人。 曹征的目光落到她握枪的手上,微微眯起双目,好整以暇地道:“小丫头,你可知道在老夫面前用枪,会是什么下场吗?” “我知道,”上官无伋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所有在前辈面前拿枪的人都被您变成了废人。” “既然知道,你还敢用枪?” 她不答反问道:“那前辈可知道上官无伋?” “就是那个盗走飞仙剑的丫头?”曹征微微一愣,随即嘲讽一笑,“亏叶孤城还敢自称剑圣,原来徒有虚名,连个黄毛丫头都对付不了!真是可笑之极!” “叶孤城是否可笑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一点。”她就这么注视着他的眼睛,甜甜一笑,“如果前辈遇见上官无伋,就不会再把别人变成废人了。因为......她会让前辈明白,霸王枪根本不算什么。” 曹征的目光突然一寒,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霸王枪根本不算什么。”她居然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道,“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就是上官无伋。” 曹征微微一愣,随即仰天而笑。 笑声爽朗,响震云霄。 “好!好!”他一边笑,一边点头,“比起这个只会拼命的小伙子,你这女娃儿倒是有趣多了。不过老夫最恨光说不做的人,想要活命就得拿出真本事来。只要你能挡老夫十招,老夫今天就放你们一马,三天之内绝不追击。” “只要能挡十招,前辈就放了我们?” “不错。” 上官无伋先看了眼全身是血的黑衣小鬼,微笑道:“那放我一个呢?是不是只用五招?” “怎么?你不管他了?” “我倒是想管,可前辈能答应吗?既然如此,我只能先设法保住自己了。”上官无伋耸了耸肩,“这样吧!我就以手中银枪迎战,如果能挡前辈五招的话,还望前辈能信守承诺。至于元泽林,前辈大可放心,只要您能放我走,我立刻离开杭州,绝不插手元泽林之事。” “元泽林?”曹征似乎吃了一惊,“你们保护的人就是他?” 上官无伋讶道:“前辈不知道吗?您不正是为他而来?” 曹征的反应有些奇怪,似乎在思考什么。不过他马上就恢复了常态,冷然道:“老夫是来杀人的,其他的事老夫都不关心。” “不管那人是谁?” “不错。” 上官无伋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顿时有些明白过来,试探着问:“莫非前辈受制于人?” “笑话!”曹征一声冷哼,傲然道,“普天之下有谁能制老夫?又有谁能敌得老夫手中的霸王枪?” “那您今日为何而来呢?”上官无伋笑眯眯地问,“您连自己要杀的是谁都不知道,还不算是受制于人吗?还有这些弓箭手又是谁派来的?明明已经有您老人家坐镇了,为何还要派这些虾兵蟹将前来?莫非有人对老前辈的武功信不过?” 她这种小把戏,对其他人或许作用不大,但对一向自负的曹征来说,却是极大的侮辱与挑衅。 果然,曹征双目一寒,杀意立现,冷冷道:“多说无益,动手吧!” “动手?”上官无伋却在装傻,“可我不会使枪啊!刀法倒是学过两天,要么您等我换把刀来?” 不等曹征反对,她来到黑衣小鬼跟前,身手便要拿他手中的刀。 “让我来!” 黑衣小鬼哪里肯让,吃力着抬起刀锋,早已扑了上去。上官无伋无奈,只好将他连人带刀推到一旁,更快一步迎向曹征。 枪影一闪,便化为一点寒星直刺心脏。 又是一声冷笑,曹征已经徒手抓住枪尖,冷嘲道:“你就是这样挑战老夫吗?连枪都不会拿,还想在老夫手上过五招?” “少罗嗦!”上官无伋没好气地反驳,双手胡乱抓住银枪,便要地往回抽,却无法拉回半分。 “唉......”看着她笨拙的样子,曹征的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长长叹了口气,“亏你还如此大的口气,原来是中看不中用。跟小伙子比起来,实在是差远了!” 他如此说着,目光自然而然地往黑衣小鬼瞥去。 就是现在! 上官无伋的眼中亮起耀眼寒芒,原本正死命往回拉扯的银枪猛地往前一刺。深厚的内力一下自枪尖爆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心脏。曹征猝不及防,手掌被割开一道口子,急忙往后一翻,避开银枪。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上官无伋趁机一跃,如同离弦之箭,冲天而起。 曹征岂容她轻易得逞,霸王枪一动,强大的气劲以枪尖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整个人往后吸去。 就是现在! 上官无伋眼中寒芒剧甚,体内真气逆转,凌空换口真气,原本一往无前的身体突然折了回来。为了阻止她逃走,曹征这一枪必然已是全力,这是正是他防御最弱的时候。谁都没料到她能凌空换气,更没有人能敌得过她快如闪电的身法。这一招的确是出人意料,防不慎防。 可惜她此刻的敌人是曹征。 四十年未逢敌手的“枪神”曹征! 果然,霸王枪并未回转,只是轻轻一晃,就将她连人带枪从身旁甩了出去。 就是现在! 一击不中,上官无伋的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握枪的手一换一转,枪头竟然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回来,自腋下穿出,回刺曹征的背心。 这个自称不会用枪的人,枪法却已神乎其技! 先用话来误导曹征,让他误以为自己不会用枪而放松戒备,又故意以错误的方法拿枪丑态百出,进一步使曹征低估自己,最后却在最关键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时刻使出夺命绝招。 三个时刻她都拿捏准确,不差分毫! 曹征的脸色第三次变化。然而,与前两次的震惊不同,这一次是愤怒。 真真正正的愤怒! 霸王枪一转,使的正是与上官无伋同样的招数。然而霸王枪的威力岂是银枪能比,“枪神”曹征的威力又岂是她能抗拒? 上官无伋虎口剧震,银枪脱手而出。 “小心!”黑衣小鬼失声惊呼。 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又是以这么快的速度喊出,所用的时间当然是短之又短。可是当他的话音落时,所有的动作已经停止。 “嗒……” “嗒……” 鲜血一滴滴落下。 “好一个不会用枪!”如果说方才曹征的眼中还有一丝赞叹与不忍的话,那此刻就只剩下嘲讽与杀意了。“你竟敢戏耍老夫!还敢在老夫面前使出回马枪,你忘了谁才是枪神!” 上官无伋没有说话。 她也根本无法说话! 枪尖刺入心口,若非她的双手及时抓住,霸王枪早已透胸而过!徒手抓住锋利的枪头,心口的疼痛使她深刻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只要她稍一分神,□□立即就会结果她的性命! 黑衣小鬼吃力地挪动步伐,想要过来相救。 “别过来!”上官无伋漆黑的眼眸透出一丝诡异的光芒,居然又笑了,“枪神前辈还有问题要问我呢,你过来的话,他都不好意思问了。” 曹征冷笑道:“老夫随时都能取你性命,还有什么可问的?” “很多啊!比如说我是何时开始学武的,我的枪法是跟谁学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我修炼的是究竟是何种内功心法,为何会有如何深厚的内力,竟让您无法震断我的心脉。要知道,您在我这个年纪时根本没有这样的修为。您之所以能打败我,只不过因为您比我多活了几十年而已。” 曹征的脸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上官无伋笑得愈加甜美灿烂,“您已年逾古稀,而我才十七岁,这就是我们的差别。我知道,霸王枪是您的骄傲。论枪法您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可是您这个‘天下第一’多么来之不易啊!武林一向奇才辈出,‘兵王’毕情精通天下神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金钱先生’轻功暗器冠绝天、无人能及;‘剑圣’叶孤城十七岁挑战严千负,一战扬名天下知。可您呢?你每天练功多少时辰,努力了多少年,才有您今日的成就?” “说下去。”曹征的脸色可怕至极,但语气却平静到诡异。 “您不是天才,也看不起天才,但这并不表示天才就不存在。就好像我和黑衣小鬼吧,您在多少岁时才有我们今日的修为?三十?四十,还是五十?既然您说您不是受人指使,那您今日要杀我们,是出于嫉妒呢,还是出于恐惧?莫非您害怕您很快就会被我们超越?” 这句话显然击中曹征的死穴,以致他握枪的手都猛然一颤。 “既然前辈如此害怕,那就动手吧!”上官无伋微微一笑,居然松开手,任由霸王枪刺着心口。她的笑容一如往昔般甜美、纯真。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聪慧如她,还是准确地把握了对方的心理与弱点。 他太自负了! 自负到他誓死都难以忍受她的挑衅。如果这一刻他真的动手,就等于承认自己的确不如这两个小鬼,等于承认自己的妒忌与恐惧。对于“枪神”曹征来说,这是比死亡更屈辱的事!可如果他不杀他们呢?方才探子来报,说发现宫隐日与元泽林的踪迹,邱阳已经追了上去,想必此刻已经得手。也就是说,无论她与黑衣小鬼是死是活,都影响不了结局。那么曹征会选择暂时放他们一马,还是选择接受屈辱呢? 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值得一试! 曹征紧绷着脸,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半晌,终于移开了霸王枪。 上官无伋心中暗喜,正打算进一步刺激这位“枪神”,突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笑声。笑声轻快而悦耳,但她却听得头皮发麻,心中涌起一道不祥的预感。果然,当她顺着笑声抬头望去,一道颀长挺拔的灰色身影如期映入眼眸,就连脸上这张诡异狰狞的青铜面具都与印象中完全一致。 是他! 那个在小巷里的灰衣人! “姑娘好口才,连我都要被你说动了呢!”与上次一样,他说话的声音十分沙哑,与笑声形成极大的反差,悠然道,“尤其是姑娘这双美丽的大眼睛,实在是真诚极了。若是我记得没错,几天前你杀死另一位老前辈时,眼神也是这么真诚的吧?” 上官无伋暗暗咬牙。 几天前被她杀死的老前辈,自然是指元泽林了。当时就是这个灰衣人故意把她和元泽林引到小巷,又暗中吹响笛子,让她阴差阳错“杀”了元泽林。如今他又大模大样地出现,一副不亲眼看到她死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这个混蛋! “看姑娘这神情,不会在心里偷偷骂我吧?”灰衣人居然读懂了她的心思,“如果是的话,可真真让人寒心了。我可是特地来帮你的。” “滚!” 上官无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如果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与曹征等人是一伙的话,那她就是天下第一傻瓜! “姑娘好大的火气!”灰衣人也不动怒,依然用沙哑的假音不紧不慢地道,“既然你不愿领我这份人情,那就做个交易吧!你帮我杀一个人,我替便你向曹老前辈求情。一命换两命,这个买卖不亏吧?” 上官无伋偷偷地瞄了眼曹征,发现他并未表示反对,不禁暗暗诧异。以曹征的个性,何以能够容忍灰衣人插嘴多事?莫非这个灰衣人才是真正的背后主使? “你想杀谁?”她试探着问。 “一位白衣翩翩的美男子。” 上官无伋闻言一愣,俏脸突然飞起两片红云。 正是这抹不经意的娇羞,让灰衣人原本戏虐的目光蓦然一寒,沙哑的嗓音也变得冰冷:“姑娘意下如何?” “什……什么如……如何?”上官无伋突然结巴起来,俏脸愈发娇艳欲滴,俨然忘了眼下身处何境,“我……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灰衣人的目光却已冻结成冰。“既然如此,这笔交易就没法做了。姑娘还是自求多福吧!”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来的莫名其妙,走的更是莫名其妙。上官无伋还没有时间表示惊讶,曹征手中的霸王枪再次动了。 杀气弥漫。 上官无伋自知多说无益,唯有侧身一翻,往后急退。她的身体刚一腾空,霸王枪已至眼前,避无可避。锋利的枪尖即将穿胸而过之时,一个浑身浴血的黑衣少年已经挡在了她面前。 黑衣小鬼。 ××××××××××××××××××××××××××××××××××××× 朋友。 这两个上官无伋四岁时就会写的字,直到今天才在她的生命中出现。它来得太突然,也太悲壮,却比任何一种情感更让她措手不及。 鲜血飞溅,瞬间染红了她的眼眸,也唤醒了沉睡的魔鬼。 一道尖锐刺耳的血啸划破上空,小小的院子顷刻间化为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