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逃军营是大罪,私逃时还偷军粮,罪上加罪。 被这么多双眼瞅着,方世琅只得扯起哭似的尬笑,然后伸长右腿偷偷往下探,想来个“金蝉脱壳”。忽然,一只大手猛地揪起他后襟,二话不说把他拖进将军帐。 “报告将军,他想逃!” 方世琅连人带肉被扔在地,往前一溜滚,搓起地上一簇土。 疼呀!方世琅一手扶着腰一手抓着猪肉,眼含泪爬起身,刚站稳就看到一张白如玉瓷的脸,脸上那副杏眼犹如春晓之湖,盈盈潋滟,不过再看得深一点,这“湖”好像有点冷。 方世琅左盼右顾,心有领悟,“卟嗵”跪倒在地,委屈巴巴地求饶:“将军饶命!”说落,还不忘把猪肉还上。 晏楚没有接,面瘫似地打量他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左右侍将:“擅离军营,该当何罪?” 阿火、阿炎气吞山河来了一句:“杀无赦!” “偷取军粮,该当何罪?” “杀无赦!” 一句比一句响,方世琅的小心脏都要被这洪声震出嗓子眼了,他不由自主地摸摸脖子,没想刚过双十就要保不住它了。 他扯起哭脸:“将军,听我解释……” “不用。”晏楚冷声打断。“你来时没同你说过军规是我的不对。刚才阿火、阿炎都说了,这回明白了吗?” 她倒是通情达理。方世琅赶紧点头。“明白,明白。” “明白的话就全都说一遍。” 哈?方世琅不明所以,抬头看到晏楚目光犀利,忙把头低下,背书似地念起:“擅离军营,杀无赦;偷取军粮,杀无赦。” 晏楚不甚满意地摇摇头。“感情没到位,重新念。” 方世琅想求饶,可被她大眼珠子一瞪,只好学着阿火、阿炎把这十四个字念了好几遍,只是每一遍都跟棉花似的没有半点气势。 晏楚不悦,非得让他念出霸气来。百八十遍过后,方世琅终于达到她要求,嗓子都快喊哑了, “记住了吗?记住就下去吧。” 晏楚打个哈欠摆摆手。 方世琅如释重负,连忙叩谢不杀之恩。他抖着腿站起来,额上冷汗还来不及擦,一捆小臂粗的铁链“咣”地砸到脚边。 “把他绑好了。另外传我令,再遇擅自离营者格杀勿论,不用向我禀报。” 晏楚向左右侍将下令,可方世琅觉得这是说给他听的,好不容易着地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火炎两兄弟受命将他带回营帐,很随意地扔下铁链,再把营帐帘子卷得老大,故意让他看见无人把守的营口。 方世琅怕死,他忙把卷帘拉下,再拖来铁链在身上绕三圈,确认绑得结结实实后方才找块舒服的角落安静缩好,乖乖地睡到大天亮。 次日,方世琅与晏楚成亲了。为了迎合这大喜之日,军中妇人连夜赶出一套红袍送给方世琅。 方世琅见到这袍子笑得更难看了,几十种深浅不一的红补丁打在麻布上,简直就是乞帮成亲之必备良袍,再看看晏楚,明光铠上系着红腰带,干净利落也添喜气。 同样是成亲,为何待遇差这么多?方世琅敢怒不敢言,被阿火阿炎拖着去拜堂了。 新官人与新娘子都无高堂,只拜了天地、军营众将,再小儿过家家似对拜了下。 转眼到洞房花烛夜。被折腾了一日,方世琅累得眼皮直打架,脑袋像鸡啄米,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哗”地一声,帐帘被掀开了。方世琅打一激灵,睡意全无,睁开眼就看到晏楚走进帐内,戎装褪去,换了身青色武袍。她额发略湿,刚洗过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方世琅的心怦怦跳得厉害。昨日相处短,没来得及细看,眼下她离得近,他便忍不住多偷睨几眼。 他媳妇长得真不赖,黛眉清秀如画,杏眸如秋水盈盈,只是举手投足颇为英气,柔中带刚得厉害。 方世琅见她走近,心里一惊,不由往榻尾挪。 木板搭成的榻“咯吱”响了一声,方世琅所坐之处往下微陷。 晏楚上来了,像大老爷们似地岔腿坐正。方世琅又往旁挪了几寸,脸贴在柱上不敢直视,过半晌,没觉晏楚有动作,于是他回眸偷瞥,只见晏楚拈着一串牙白色的珠串,略有所思貌。 突然,晏楚看了过来。方世琅忙转回头去,紧张地闭眼,心里念叨:别……别……别来强的…… 又过半晌,晏楚依然没动作,他的小心肝颤半天,慌中带怕,怕中夹了一丢丢期待,实在等不到,他忍不住再回头,晏楚正在倒合卺酒,足足两大碗。 方世琅瞠目结舌。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人家成亲的酒盏不都是娇小玲珑?若是喝醉了,还怎么洞房? “来,干。” 晏楚豪气万丈,端起一碗酒喝了个底朝天。瞬间,方世琅觉得自个儿是来拜兄弟的,不是来成亲的。 他抿一小口意思意思。晏楚不答应,杏眸微瞪,方世琅连忙端起碗,仰头咕噜咕噜地喝干净。 “将军,这样成吗?” 晏楚满意颔首,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说:“时辰到了。” 方世琅顿时红成个生肉团子,深吸口气,仓惶地转过身。一件带有女儿淡香的袍子毫无预兆地落到他的脑袋上,罩住他大半个身子。 方世琅的心跳得快裂了,想想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豁出去吧。他在掌心里呵口气闻闻,还好,不臭;再抬高手臂闻闻腋下,嗯,香香的,而后壮志断腕般揭下头顶的衣袍转过身。 咦?晏楚不见了。 方世琅傻愣半刻钟,缓过神后满帐找媳妇。媳妇没找着,他小心翼翼把头探到帐外,蹲帐脚偷听的阿火阿炎也不见了,营内只剩喝醉的那些七倒八歪地躺在地。 方世琅二丈摸不着头脑,缩回头看看榻上的青袍,人明明在这儿的呀。 方世琅坐回榻上乖巧等着,等半天媳妇没回来,他觉得累不由打个哈欠,气吸足后,脑袋突然清楚了。 这不正是逃跑的好时候?! 方世琅一阵窃喜,到处找他的药箱,终于在榻底找到这宝贝,不多想连忙背好,然后踮着脚鬼鬼祟祟溜了。 溜着溜着,方世琅心里生疑,寻思这不会是试探他的圈套吧?不过一路通行无阻,阿火阿炎也没跳出来,踢踢几个醉汉,没醒,他就放下心,往营口摸去。 拐了个弯,突然与一人撞满怀。方世琅吓一大跳,瞪目看,这人也是偷偷摸摸,再看,他身上的盔甲与晏家军的不同。 莫非……难道……有敌偷袭?! 说时迟,那时快。方世琅正欲叫嚷,那人就抽刀砍来。方世琅下意识举起药箱一挡,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药箱砸过去。那人中招倒地,晕死。 “还好,还好。”方世琅拍拍心口,从他身上跨过去,还没走出五步,前方蓦然亮起点点火光,一大批穿墨铠的敌兵冲了过来,嘴里嚷嚷着:“杀啊!!!” 方世琅呆若木鸡,直挺挺地立在原地,敌军逼近,他不动如山,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微风扫过他的头顶,扬起呆毛三根,只见那金光一闪,前排兵如麦穗倒下一大片。 “滚回去!” 一只脚踹在他胸口,把他踹清醒了。方世琅后退三步,猛抬头,就看到晏楚舞起红缨金龙枪,身后披风艳如火。 晏楚行如蛟龙,与她对打的那些渣简直就是来送人头的,送一个不够还搭上俩,不一会儿就死得七七八八了。 敌将见自个儿中计,吹声哨命残兵退下。阿火与阿炎突然从左右冒出来,领着一队强兵将敌军一把兜住。 “那陀,你没退路了,还不束手就擒。” 将军一声喝,地要抖三抖。为首敌将身边已无兵卒,孤零零地立在残尸血泊之上。他看来五十有余,发花白,见到晏楚犹如见到杀父仇人,瞪目大骂:“你是叛徒,你帮着汉兵杀同胞手足!” 方世琅听了这话很惊讶,看这那陀这么丑,怎么会和晏楚是手足?他不由看向晏楚,晏楚依然是张面瘫脸,冷冷哼笑一声,道:“我不管谁是汉家谁是南诏大将,我只知道你害死了蝴蝶。你糟蹋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你的‘同胞’?” 那陀不说话了,熊熊火光之下,脸白得吓人。 晏楚眼神一凛,横挥红缨金龙枪。那陀的人头从脖上飞起,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方世琅的脚边。 方世琅吓傻了,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看那陀的眼在瞪他,他连忙伸出脚把它踹开。 那陀的头颅滚到阿炎这边,阿炎神色自若把它捡起,而后与晏楚说:“陛下要让你把他带回去,你这样杀了不就难以复命?” “陛下又没说一定要带活人回去。”说罢,晏楚大步流星走到方世琅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提起,然后往喜帐里拖。 “走,继续洞房。” 方世琅欲哭无泪,心里在呐喊:不带这样玩的……